雨停了
11岁那年,我长出了第二张脸。
爸爸妈妈都很高兴:因为上帝说,脸越多,会越幸福。在这个乌云笼罩下的社会,一个人会有千张脸,因为都灰蒙蒙的,谁都看不清的,包括自己。我11岁才长出第二张脸,其实是很晚了的,在上帝的注视下,我又走进了那个满是脸的教室。
甲向往常一样笑嘻嘻的,拍拍我的肩膀,问我要作业,我下意识的弹开 又后知后觉地恢复原样。每每看见她这张已经与原来合为一体的假脸,我就想把它撕得粉碎!而我终于也是笑起来了,把作业递了过去,甲眼里带着丝惊异回座位抄写。在不知看着窗外的金桂多久了以后,我才意识到我还笑着,应该说是嘴唇还上扬着,很僵硬。
我知道她们在背后是怎么说我的,我死板、虚伪……一切我觉得恶毒的词现在都在她们口中被冠在了我头上。当私语渐渐远去,我打开了厕所的门;桂花香被冷风灌进来,灌得我脚脖子疼,混着厕所里氨气的味道,让我恶心,我知道,我的心流血了,挺痛的。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明明平时那么要好,为什么又会扎上我一刀。后来啊,一切都明了了,是因为我平时不愿借她们抄作业,只会说“我教你”。我不想再和她们聊天,我还是只有一张脸。可在桂花香又一次和氨气缠绵后,我怕了。
每一次她们凑在一起,我的注意力就会被她们吸引,用尽我的耳力去听,我怕她们又在议论我;在与她们对视时,我总是装作不经意的错开眼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逃避。可明明我没有做错什么,我自认为对她们问心无愧。可能源于我骨头里的懦弱,我血液里的无能。
在意识到我的疏离后,她们的假脸戴不住了,原本的面目显现,那么狰狞。我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她们会起哄地笑;我被表扬或批评都会听见那可怖的笑。我忍受不了那近乎羞辱的笑,像在批 斗 会上被几百号人批 斗一样。在她们的唇齿闭合间,我败了。
我不去吃饭,因为我一个人。有时,我在教室里写总写不尽的作业,思绪却从来不会陪我,原本显得狭小的教室,现在那么的空荡荡。余光好像总瞟到黑影掠过,原来是眼镜反射的玻璃外鸟儿的飞翔,“这鸟那么黑,但应该不是乌鸦罢。”那时秋天也还没有过去,我就会靠在桂花树上,贪婪的吸收桂花的香,“还是你好,你一直那么好,桂花啊,你说为什么人不能一直好啊。”靠久了,又左右看看有没有人,怕这件事又被耻笑了去。
可孤独啊,就像是一壶酒,你刚开始喝是甘美的,但你若想用这就来麻痹自己,会越喝越痛苦,越喝越清醒。我喝不下去了,那些酒都倾腹而出,泪腺终于运作了,被压抑久了,运作起来毫不费力,但我的骄傲不允许别人知晓我的狼狈,眼泪被我尽数咽下,仿佛只有它入喉,才不会留下我狼狈的证据。父母因为我长不出脸来已经抬不起头,因为没长脸在学校受委屈怎么让我说得出口。“读书为什么不能长出脸来”我不想去学校了,我害怕。嘴里混着咸涩味和铁锈味,我用手捂住嘴,一丝呜咽都不露出来,即使满手涕泪,我也不在乎了。鼻子塞住了,便仰头用嘴呼气,不知道吃进去多少涕泪,打了个哭嗝,让我鼻头猛烈的一酸,喉咙剧烈发痛,就像溺水的人那般,我有了放弃挣扎的念头;“孩子,你还没有到来天堂的年纪。”洒进来的清辉我分不清是月光还是上帝,我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涌出来了“上帝啊,那你说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啊啊。”他张嘴了:孩子,我送你一张脸吧,你太苦了。我感觉唇干舌燥,泪痕弄得我脸皱在一起,很不舒服。就在上帝以为我魇住了的时候,我缓缓点了下头。于是,在一个布满乌云的晚上,一个终究凡人也还是被上帝恩赐了一张脸。
我的新脸渐渐用得多了,就自然得像它不是后天长出来的,而是出生就有的。“朋友”变多了,与人相处更友善了。只是我的心里好像长了什么东西,赌着我的胸腔,怪难受的。直到我的第三张脸长出来后,这种酸涩不畅的感觉才消失,不痛不难受了。我疑惑地剥开自己的胸膛,看了看我的心,它跳动着,微弱地跳动着;血液在流动,不顺畅地流动。因为我现在的心上,密密麻麻的扎满了刀子。原来现在是无处可扎了,所以也就不会痛了。我原来只是以为脸多了只是脸皮会厚,但我忘了我还生长着一颗本心,况且是我这么倔的人的本心,我开始想念我原来的那颗心脏了。我开始讨厌我多出来的脸了。
我呼唤上帝,“上帝啊,您明明说过您恩赐的脸会给我带来快乐!为什么我的心里会扎满刀子!”上帝的瞳孔微缩,不那么端庄了。“你的意思是你的刀子全都扎在心里了?”“是的。”我的脑子嗡嗡的,“为什么是说'我的刀子'?”我再次仰观天空,上帝又恢复了慈祥的笑面,在黑幕里消失不语。我一样的生活着,像我这么愚钝的人,怎么会悟得透。等到我明白的那天,是我快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了。我看见了其他人的刀子:手上、背后、脊梁骨上……他们尔虞我诈,但我没有他们那样坚不可摧的心,我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没有自己的想法,因为别人的想法而活,别人想要怎么样的我,我就向上帝讨一张怎么样的脸来。我忘了我原来的样子了。
上帝啊!你看看。
我受不了了,我剥出我的心,把刀子一寸一寸地拔出来,心会突然血液滚涌,使我喘不上一口气,但心上久违的刺痛感让我隐隐得激动,等到最后一把刀子被抽离,我的脸也一层层剥落了。有犹豫,想我的以后;有不舍,现在虚幻的一切,即使是你骗骗我、我骗骗你的快乐。这是一场不见血的痛苦 我的左心房和右心房腔室通了似的,血液逆流,两股不同的血液在战斗,它们也想流泪。镜子里的我还是那样一张脸,最陌生而又最熟悉,明明每天都见却又像好久未见。真正的笑那么快乐,闷在心里的温蠖被清除了一部分,再笑一下,又清除了一部分,最后舒啸清空了残余,连一丝爽然若失都没有了。“上帝,你骗人!”脸多了根本不快乐。我不信只会有我这么一个人只想保持自己的一张脸、一颗心。原容,本心。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