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虫铺天盖地,所过处寸草不生。
小山村二里外树林中,一个低矮棚子里,匍匐着三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
周稠在空中随手抓几把,穿成串架在火上烤了烤,递给两个妹妹,“吃吧。”
周水一把抓过烤串,啊呜一口大嚼特嚼。
周稠怜惜地摸摸周水脑袋。
周大共送出八个女儿,其中七个下落不明,唯周水幸存归家。
周溪不安道:“大姐,大家说不能吃,惹怒了蝗虫娘娘……”
周稠挥开扑进来的蝗虫,“不吃,唯有等死。”
不光得吃,还得储备着吃。大灾之后必有荒年,雪上加霜的日子里,恐怕要饿死人。
“我们得尽可能多捕捉蝗虫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周水咔嚓咔嚓吃得喷香,周稠道,“不想办法自救,死都不知死在何处!”
收养周水的人家不久前遗弃了她,正好便宜了手头紧的周大。所料不差的话,蝗灾之后,周大就要出手再卖女儿。
周溪惶惶不安,“姐,我不想被卖。”
“那就自救,不落他手里。”
周家祠堂,族老们对着老祖宗的灵牌拜了又拜。
族长家的小孙孙淘气,趁人不注意打开祠堂大门,然后指着冲进来的飞蝗哈哈大笑。
“快,快护住祖宗灵牌!”
七手八脚中,也不知谁打翻了祖宗灵牌,“要命了,灵牌掉了!”
祠堂顿时大乱。
周大看着双掌,心想掉了倒好,供着这些祖宗们,也保佑不了他生儿子。
哈哈一笑,趁乱顺走族长家一袋粮食扛回去,“臭婆娘死哪儿去了,还不滚出来给老子做饭!”
秦氏脸带惶恐从门外进来,“当家的,你从哪儿拿的粮啊?”
“叫你做饭就做饭,多嘴多舌的婆子,难怪生不出儿子!”
秦氏眼中露出屈辱之色。
“怎么,难道说错了?你要是生出个儿子,老子何至于抬不起头来!人呢,死丫头们滚哪儿去了?信不信提脚都卖了!”
秦氏打了个哆嗦,嗫嚅道:“当家的,能不能别卖水儿。这丫头命苦啊,长这么大,一口奶都没吃着!”
周水刚生下来就卖给了同村的异姓人,别说吃一口母奶,连她娘的面都没见着。
“不卖小的卖大的,你自己看着办!”
没有儿子,周大几乎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也不管秦氏回答,回屋直接躺平。
周家三姐妹回家,正好赶上饭点。
秦氏特地看了眼周水,“回来啦,快来吃饭。”
周稠抓勺子狠捞了一勺干的,装碗里三步并作两步跳出大门。
下一瞬周大打雷一样的咆哮响起,“讨账鬼儿,你一个把干的都捞走,别人吃什么!快给老子回来!”
周稠撇撇嘴,不捞走干的,等他自个儿独吞吗。
秦氏连忙阻止,“别追了,打翻在地,大家都吃不着。你要是吃不饱,我另做就是。”
“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真是越大越不成样子,你怎么当娘的?哼!”周大懒得看缩成鹌鹑状的母女仨,亲自去锅里将剩余的干的捞起来一个人独享。
秦氏将剩余的米汤一分为三,“吃吧,溪儿水儿。”
周溪阴郁地盯着米汤,心想不自救也许真是个死字。
周水吃了一肚子烤蝗虫,嘴里正干得很,看见米汤口舌生津,唏哩呼噜一气喝下一大碗。
周大阴沉地扫了周水一眼,这样的孩子除了吃喝屁用都没有,还是得早点卖掉为好。
周稠三五几下吃尽稠饭,也不回家而是在村里转悠起来。
雕梁画栋建筑成群,周氏宗族所在的小山村其实不差,穷的只有他们这些边缘小人物而已。
几步攀过墙头,凑到墙根细听。
周家族长道:“你们准备准备,收拾行李去府城。”
周老太太道:“真的就到这个地步了吗?”
“地里夏粮颗粒难收,秋苗毁得只剩十之二三,灾民一旦出现,我们家就是活生生的箭靶子,现在要是不走,以后再走就难了。”
“可是人好走,家里的粮食怎么办?”
“我请了镖局帮忙运粮食,只要到了省府,就安全了。外头的事你莫管,只需把内宅打理妥当,到时候一说走马上就出发。”
这是把后路想得妥妥的,根本不管族人死活了。
周稠心中冷笑,天下果然没有至善之人,乐善好施声名远播的族长,背地里还不是个自私自利之徒。
目光投向粮仓,要偷运粮食啊,那就见者有份吧。
悄无声息飞上墙头,在野外寻了个草垛钻进去,一心一意睡起了大觉。
周族长家的两条大狼狗从睡梦中竖了竖耳朵,抬眼瞄了眼外面,随即耷拉下头继续酣睡。
老仆心中生疑,起身仔细巡查了两遍,又沿着外墙走了一圈,见一切无异常,这才重新落座守门。
睡梦中仿佛回到了前世,男扮女装做将军,杀伐果断为国朝,鸟尽弓藏结局事,鳏寡孤独是一生……又好似来到了前前世,精雕细琢整容医,妙手回春亦可行,救人不救己奈何,不甘不愿归离恨……
周稠蓦地睁开眼睛,才感觉浑身汗津津的,原是被草垛捂背汗了。
耳廓动了动,发现周族长家至少多出二十个人的喘息声。
“动作快点,今晚必须把粮食搬完。”
“四周注意警戒,莫让村民发现了。”
周稠飞身潜入树上,随手抓了两片叶子运力激射,两条大狼狗神情一僵,随之便摇摇摆摆地昏在了角落。
院内,矫健的镖师加上壮实的家丁,算起来有四十人之多。
绕到大路口,只见男人们流水线似的正扛着粮食包往一字排开的大马车里送。
周稠潜伏须臾,扫了一眼地势条件,瞅准镖师进去搬粮之际,翻身上车抓起两包粮食,一招猛虎伏地连人带粮入了路旁深沟。
骏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蹄子在地上刨了刨。
巡逻者放下粮食包打算出来查看。
周族长道:“我盯着呢,一切正常,你快去搬粮食,今晚一定得搬空了。”
巡逻者点点头,重新扛包上车。
等人走了,周稠如法炮制,从每辆车中匀出两包藏进深沟,然后静候人去粮空。
第一声鸡鸣打响之前,镖师队押运着沉甸甸的车队,整装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