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倾州城中终于建起了第一座女医学堂,榕姝当初为了说服朝堂那群顽固不化的老臣,取得孟承珩的支持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先是向孟承珩承诺女医学堂日后的运作花销都不会依靠国库的支持,同时希望孟承珩能将黔南 “若婴草”全权交由她负责。
随后榕姝又以“若婴草”有如此可观的药用价值尚未利用完全且黔南道路闭塞丰富的物质无法运输为由,侧面提议官府能够修条官道,修建官道所需的支出通过黔南地区税赋承担。
学堂建在宫外,榕姝始终不便频繁出宫,只好将学堂的具体事务全都交由淳霜打理。由官府统一发布选拔学员的告示,通过甄选入学已有二十二人。据淳霜所说,都是些值得培养且家境困苦的姑娘。
自榕姝明确了想要筹建女医学堂至建成期间,淳霜每隔一日进宫一趟成了惯例,为了学堂之事她乐此不疲。
“不久后黔南便要入冬。若婴草畏寒,虽说黔南一带少有严寒,但当地的医女们多是依山采药对怎样种植药草毫无经验,药草若受了寒今年怕是难办了。”今年的“若婴草”长势关乎来年开春是否有收成,马虎不得。淳霜原打算亲自去趟黔南,但因学堂事务无法抽身而苦恼不已,今日特意进宫与榕姝商议。
淳霜已是分身乏术,榕姝自觉不能再让她事事亲为,“学堂和凡庐你都要照料,我亲自去黔南走一趟就好。太医院不乏精通药草种植的医员为当地的百姓传授经验也不是难事。”
孟承珩准许了榕姝出行黔南,难得自己的妹妹主动开口想要出宫一趟,当做散散心也好。孟承珩特命太医院选派医员一同前往,原还想着给榕姝派一队护城军。但榕姝带着一队人马反而太过招摇便拒绝了,只是让赵鸿带了几名亲随上路。
出行的马车上,德香兴奋地总是微微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张望。孔昭拍掉了德香勾住帘子的手,轻轻摇头示意德香不可失礼。
德香只好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可这欢脱多言的小丫头闷闷不乐不过是一眨眼的事,转而开口询问自家公主饿了吗?渴了吗?可要用些点心茶水。
面对着像只出笼小麻雀一样的德香,榕姝泛起了慈爱的微笑不自觉柔声说道:“我还不是很饿,若你们饿了就吃点。”
“公主,我们现在刚出外城门,这一路上不能歇息方能在日落之前赶到秋水镇住店。”赵鸿的声音从马车外传了。
“无妨,就抓紧赶路吧。”榕姝淡淡道。
出了倾州城便是一条笔直的官道通往秋水镇,道路还算平整。人迹罕至的郊外唯有飞鸟划过,德香终于被允许毫无顾忌地撩开车窗帘,肆意张望沿路的风景。近看漫山枫树红叶似红雾迷天,远处则是明黄嫣红融为一色。
古人常道残叶秋风萧瑟瑟,眼前如此美景却让榕姝觉得秋日胜春朝。
深秋便是如此即便日头正好,吹起的风总是带着凉意,一片红得淬血的枫叶乘着温凉的秋风飘飘忽忽落在榕姝的膝上,似孩童张开小小巧巧的手掌印在她水蓝色的裙衫之上。
拾起那片似有意似无意翩翩然吹进来的枫叶轻轻放在掌心间,榕姝忽感霜枫红叶更知秋意浓。
几个时辰马不停蹄的路程让身为男子的赵鸿和长音都有些吃不消,更别提马车上榕姝几个女儿家早就深感腰酸背痛。
终于如计划在日落前赶到了秋水镇上最好的客栈,虽说是当地最好的对于榕姝一行人而言只能说勉强算是干净的住店罢了,比不得倾州城中。
此次出行榕姝主张一切从简,路过而已不劳烦当地兴师动众为好,所以途径过的几处州城均未通知当地知州。
赵鸿先进门打点见大堂里有不少食客生意不错的模样。 见有客进门,店里的小二倒是很热情主动相迎:“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赵鸿答道:“先给我们开一间上房,三间厢房,再给我们备一桌菜。”
“客官可赶巧了,近日来我们镇赏枫观景的人太多,小店的厢房原就剩两间,方才刚腾出一间来。客官里面请!”小二微微哈着腰右手往内院方向一伸。
“先不忙。”赵鸿对店小二微微摆手朝外头走去,小二见他同马车里头的人说了几句话,从马车里头先后下来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和两个小姑娘,紧接着一位头戴帷帽的姑娘由人搀扶下了马车。
小二打量着外头的几人穿衣打扮与城中富贵人家一般无二,只以为是一富家千金带着护卫下人来赏枫踏秋罢了,可这几人的气质长相说不出的特别,尤其那长相俊美的少年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还是头一回见比女人还好看的男子。
榕姝一行人进了客栈引得在场不少食客的侧目。
“好一个神仙模样!”忽有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口中念念有词,步履踉跄,歪歪斜斜想要朝着长音的方向走去。
店小二赶忙将人拦下,无奈的哀求:“哎呦,杜大诗人你又喝多了,可别再给小店惹事。”
杜可为始终忘不了那双眼,一双凤眼清冷妩媚,又因那人年纪尚轻面庞还有些许圆润而不至于显得过分凌冽或妖媚,原来男子也能有如此无辜动人的美貌,他觉得自己干涸已久的诗兴大发。
“这位公子叨扰了,有人托我给公子捎了这个。”店小二递给了长音一张折叠的纸条,长音与榕姝几人皆是一脸迷惑,店小二不忘补充一番才离去,“几位客官不要误会,托我办事的是我们十里八乡有名的杜可为,杜大诗人。他才名在外,诗作难求,并非无赖之人。”
长音看着手中的纸条不知所措,打开来看更是不知所云。榕姝瞧着长音脸上写满苦恼的神情,她自然地接过那纸条为长音解难。
“望尽流丹秋水色,唯见一双剪水清。自叹君颜绝天人,把酒共饮吟风华。”
换成人话就是小郎君长得真好看,能和鄙人交个朋友吗?这可让她该如何向长音解释,对上长音疑惑的眼神,榕姝含糊地说:“这位杜大诗人不过是想以诗会友罢了。”说完便将纸条还给了长音,长音一听那什么诗人要和他以诗会友,吓得他只想赶紧把这纸条揉成团扔得远远的,这样想着他也这样做了。
长音如今才勉强识字读文,突然有个大诗人要和他吟诗作赋这不是为难他吗?
这一出插曲,很快就被榕姝几人忘在脑后。赵鸿吩咐了小二将备好的饭菜直接送到他们的房间,谁都没有留意有一人将那被揉烂的纸团拾走了。
杜可为昨日写出了一首自己很满意的诗作,分外爽快。他回家洗漱好好休息了一夜,一大早就整理好了仪容,满脸笑容的又来到了客栈。期待能与那位少年郎再次相见,助他再多作几篇好诗。刚进客栈杜可为就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哄抢着什么,还时不时提到他。
“哎呀呀,这不是一首情诗吗?杜大诗人竟然给一个男子写了情诗。”
“给我瞧瞧!”
“我也要瞧!”
“诸位好生热闹,是有哪位诗友作出了好诗?杜某也想一同品鉴品鉴” 杜可为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好似给那群人下了定身咒,全部人都停下了动作尴尬的冻住。
店小二偷偷将纸条藏在身后,“杜大诗人来啦,可用过早饭?还是老规矩葱花面加蛋吧,我这就去厨房。”
不等杜可为回话,店小二就想赶紧从他身边溜走。杜可为一把就抓住他背在身后的手,抽出了纸条展开来看,原来是自己昨日写的诗。
店小二怕杜可为误会赶忙解释:“昨日见那位客官把这纸条就给扔了,我只好帮您给捡回来。一时好奇就打开来看,我不太识字只好请大家帮忙看看写的是什么。”
“难得杜大诗人你终于又能作诗了,我们也想瞻仰瞻仰。”有人在一旁开始搭腔。
“素闻杜诗人诗风大胆,离经叛道,以诗向少年郎传达倾慕之情,杜诗人果然不负‘盛名’啊。”世上总有这些爱戳他人脊梁骨之人。
“那位小兄弟确实长得一副好摸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何男女之分。杜某倾慕美人想与之结交实属人之常情。”杜可为意外的磊落坦荡让在场的众人哑口无言。
从后院走来的榕姝一行人正好听到这番对话,话题的主人公此时听到有人在众人面前赤裸裸说倾慕自己,还是一个男子。窘迫的像只熟透的虾,白皙的脖颈都涨红,只差蜷缩起身子了。
杜可为看到了他们,远远的朝着他们大大方方伸手作揖。
以榕姝为首微微欠身还以一礼,女子依旧头戴帷帽,高挑纤瘦周身气度非凡,虽看不清容貌都让人感觉必是个美人。身边魁梧有力的护卫眼神冷冽,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亵渎,他好似都能上前将人拿下。
杜可为不近不远跟在他们的后头,“诸位是要往哪去?杜某人虽不能算得上走遍大简二十四州城,但绝对能算得上走过大半个大简。正巧杜某近日也打算到处采风,可否与你们同行,一路上杜某也可以为诸位讲解风土人情,吟诗助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手握有宝剑的赵鸿拦下了,看见对方亮了兵器杜可为有些胆怯,“这位兄台误会了,误会了,杜某绝无恶意。”
原以为杜可为就此罢休,谁知道这厮简直就是个没脸没皮的。杜可为骑着自己的瘦马在榕姝一行人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
榕姝他们停车歇息,他也掏出自己的干粮就着溪水嚼了起来,又自顾自地挑起了话头:“诸位是要往江州城去吧。说起江州城,那儿的清江鱼可是出了名的鲜美”
“公主,您说这人怎么这么聒噪,我原本以为慎贵妃宫里那只鹦鹉是最聒噪的,没想到还能遇上比鸟还能叫唤的人。”德香是真的受不了这厚脸皮且话痨的诗人,在榕姝耳边悄悄的抱怨。
长音总觉得这麻烦是自己惹上的,却没有办法解决他面有愧色来到榕姝跟前,“公主是长音的过错,惹上了这般麻烦的人让公主不得清静。”
榕姝却笑得温柔:“你没有过错,容貌出众惹人怜爱是好事,不是过错。杜诗人也不算是麻烦,若我真觉得厌烦自会让赵鸿将他赶走,怎会让他一直跟着。这人无拘无束,随心而为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