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王府顺利敲定了赵廷皓与何家长女的婚事,由皇帝择了良辰吉日,促成了一桩好事,也平息了皇城内的谣言。转回头来,敬宗再次召见了叶咏流,欲将颂薇县主赐予其嫡长子叶明图,叶太尉于心中盘算了一下,觉得此等形势下这桩婚事也不吃亏,遂顺势跪谢应允了。只是敬宗并未让其平身,太尉也就只能继续跪着,自然是好不难受。
“朕这也算是为曾经的皇家女婿再谋良缘,受些劳累也不期你谢。不过,当初临安公主为叶家庶女谋得了好姻缘,非但不见你谢,骂声倒是传遍了皇都。当时朕没有做声,还赐了钱财给叶家撑了体面,就是期望你能自己觉悟起来,知晓辱骂朕的女儿可不是什么好事。”
“臣知错了。”叶太尉心上紧张,暗想原来陛下对此事一直记恨在心,便也说不得别的,只是俯身在地,不再言语。忽而闻听敬宗沉声道,“秦芗在吗?”秦芗应声进了书房,躬身施礼。“朕为太尉长子谋得了良缘,太尉谢恩心诚,长跪不起,朕也劝阻不住,劳烦在此守护着,待他尽了心意,愿意起来了,再送出去吧。”敬宗说罢便自墙面的某处暗格里提了剑,气定神闲地走出书房,去院落里舒展筋骨了。
时间推进至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惜泓居开始忙碌起来,质子大婚在即,需筹划的事务着实不少。晋威整日陷在此事之中,对质子练剑之事少有督促,质子倒也自觉,挥舞着赤诚剑自修自练,从不肯怠慢。 今日距离荀子修十六岁生辰还有半月,自然,距离迎娶叶氏闺秀也仅剩半月,晨起于桃花树下挥剑,质子心事重重,难掩惆怅。
晋威恰于此时腾出空开,站在院落里瞧了一眼轻功日渐成熟的少年,面上露出些许不同寻常的表情,随即又掩饰住,走到花瓣纷飞的桃花树下,以尖利之声道,“不对。”质子一愣,收住剑,将其入鞘,谦和地回应道,“望指教。”师者那向来清高冷酷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温暖人心的笑意。“剑不对,应该物归原主了。”质子略一思考,明白了晋威的用意。“锋逝剑我掌控不了,而赤诚剑已认可了我,剑音也已传授,所以何必换?”
晋威道出了一句特别不讲道理的话,“不如以剑论道,谁赢了就听谁的。”子修果然被气笑了,“我怎么可能赢?”晋威顺势卸下质子腰间的佩剑,“好,您既然认输了,可算是不战而败,就这样吧。”随即取下自己的锋逝剑,朝质子一塞,扭身便走。“怎么可以如此——”质子刚欲争辩,却见舒云端将军来到院落里,手里捧着两盆极为出色的春剑,只得手握锋逝剑,上前朝来客施礼。
舒将军点头笑道,“此剑清傲无比,自然受不得不明朗的气息,所以终究与公子更为契合,从此好好与之相处,定能通晓其剑音。”质子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番话,倒是晋威拿出气量道,“将军来的恰逢其时,见证了公子与奴婢各得其所,多谢。”舒将军回敬道,“早该如此了。”转而对质子和颜悦色道,“这是吾妹舒美人培育的春剑,算是借花献佛,赠予公子,愿为公子与夫人的书房增色。”子修紧忙道谢,将舒将军请进书房。待安置好不俗的春剑,又拿过大将军曾经赠予的剑谱,双手捧给舒将军。“此剑谱已记熟了,烦劳还给大将军,并请转达谢意。”舒将军倒也干脆,回复了一字“好”,便就起身告辞了。
舒将军走后,质子来到晋威的房间,手上拿着锋逝剑,犹豫着开口道,“刚刚舒将军奚落你,我没能替你说话,很不好……特来道歉。”晋威会心一笑,“好,奴婢领受了,也要多谢公子,让奴婢活成一个有血有肉之人,会笑,也会开玩笑了。”子修点了点头,舒缓下来,“那么此剑……”晋威语音坚定地拦住了子修要说的话,“此剑已归公子所有,不要再犹豫了,舒将军也说了,此剑骄傲得很,若觉得您一再地想舍弃它,会发火的。”
子修也就只得说,“好,我尽力好好跟它相处。”话音未落,欢白兽便跑进来撒娇,额上的肉球不停地在子修的手心磨蹭,肚子里一再地发出低微的汩汩的声音,像是有泉水在其腹中涌动,不太寻常。晋威遂问道,“是不是又要进阶了?近期食量倍增,体型也愈发健硕。”子修摇了摇头,“黑轮兽跟随我多年,只进阶了一次,此后体型与力量都不断增大,并无其他进展。”晋威倒是非常警觉,“再观察看看,欢白兽应该比黑轮更了不得,若要起变数,咱们就要提前做好应对,您大婚在即,不可出乱子的。”
丑时,夜是强大的主宰,众生皆已入梦,子修却莫名醒来,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去书房看看欢白兽。推开门的瞬间,赤诚剑已抵住了脖颈,随即便听到晋威的声音,“您不该来。”子修拨开赤诚剑,于一团黑暗里注视着晋威之眼,“你心里也不安稳?”晋威指引着他看向窗畔的欢白兽,子修心上一惊,见小兽趴在床榻上,大眼睛直直地瞪着主人的桌案,其上有笔墨纸砚,几个玉石摆件,两盆姿态美妙的春剑,以及一把刚刚回归到少年剑客生命里的锋逝剑。
某一瞬间,欢白猛地闭上大眼睛,再一睁开,目光中腾地一下子燃起了熊熊烈火……“这是进阶的前兆。”二人异口同声。“要如何应对?仍需以我之血肉助它吗?”子修欲褪去袍衫。“不,龙鳞已成,它已尊您为主,此生绝不会再伤您分毫了,所以助其进阶之物应该是……案上之物。”两个人互看了一眼,再次异口同声道,“锋逝剑。”
话音落下,欢白如一只身形矫健的白虎般腾跃而起,“砰”地一声整身砸在桌案之上,笔墨纸砚皆在利爪之下,两盆姿态不凡的春剑立时毁了,玉石摆件纷纷落地开花,唯锋逝剑仰卧着,岿然不动。利爪自然不服,偏踏上去,大嘴巴叼住剑柄,虎头一甩,宝剑便出鞘,龙鳞之光立显威力,满屋子寒光浮动,惊心动魄。接下来,剑柄被咬的咯吱作响,虎头继续来回甩动,锋逝剑不断划出诡异的弧线,剑光所到之处皆为破碎,“及锋而逝”果然名不虚传。
如此混乱的情境之中,两位看客也够可以,毫无动作,只顾看剑的走势,虽毫无章法可言,却也觉得此中必有指引,依然不做打扰。直至小太监们纷纷被吵醒,一个个地前来观瞧,两人这才不得不出手,一个自欢白口中夺剑,另一个安抚欢白。剑倒是没有损伤,无非是剑柄多了些划痕,欢白的利齿却受了伤,流了血,质子有些心疼,紧忙命宁尘找来些止血消肿之药,为其上了药,又揉了一会儿其额上的肉球,欢白的肚腹也就没了汩汩之声,眼睛支撑不住,缓缓闭上,安然睡去。
只是,书房算是遭了殃,晨光来临之时,混乱之况才被显现得清清楚楚,可以说除了欢白的床榻,书房是被整个毁掉了。晋威倒是不慌不忙,将所需之物登记下来,一律置换便是,其余四个小太监也就听命办事,各忙各去。午膳过后,晋威特地去丰渠阁向皇帝汇报了昨日的情况,除了小兽进阶一事,自然连同舒将军、春剑、舒美人、剑谱、以及赤诚与锋逝各归其主之事都一并提了。敬宗和缓笑道,“确实是精彩的一日。”然后便让晋威回去了。
“其实也算不得进阶。”回到惜泓居,晋威向子修道出担心,“未见欢白有什么变化,估计这几日还是会闹。”子修也觉得困惑,“刚刚我持锋逝剑走了一遍昨夜欢白摇头摆尾的招式,果然是随即而动的胡闹。”然后唏嘘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舒将军所赠的春剑毁了,若被知道,着实不好。”岂料晋威压着尖利之音道,“那春剑想必是用了勤缘山里的腐熟树皮,其味恐怕刺激、扰乱了欢白,导致其昨夜进阶受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