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日来临,棠延皇都皆禁火灭焰,为防冷餐伤身,质子晨起则练剑热身,后又决定去永固马场骑马,照例让欢白练练脚力,自然,秦芗要陪同前往。表面看起来,秦芗与晋威几乎没有差别,高大,英俊,气派,成熟,男人样子,武功深不可测,披着圣光行走于皇宫之内,无所不能,无往不利。即便如此,秦芗还是成为不了晋威,他从不看天空,从不叹气,从不展露情感,从不倔强坚持,教导剑术之时也惜字如金,一套剑法操练下来,扬头看着自己模仿、品悟,错就摇头,道“重来”,音色毫无起伏。
到了永固马场,质子策马扬鞭狂奔,欢白如一道白光,轻轻松松如影随形,至于秦芗,质子并不在意,料想必定在旁,未有突发状况绝不会现身。这些日子,左臂异常安分,毫无萌动之痛,他虽舒适,却也失落,许进阶已到了尽头,没了变数可期。
日落之时,二人一兽往回折返,质子与秦芗各骑一匹白马,一路无言,无惊无险地回到惜泓居,却见舒云端立在开阔而生机勃勃的院子里,品看繁花幽草。“见过舒将军。”质子下了马,施了礼,请舒将军去书房坐坐,屋子里未有燃灯,四下黯然,欢白似累了,照例乖顺地被迟丸擦拭了身子,便跳上窗畔的床榻,休憩去了。秦芗进了门,送上两杯晨露之水,内有桂花数朵,颇有意境。
“闻听公子剑术大有进步,大将军命我送来一本剑谱,可供操练。”说罢将书递给在旁旁听的秦芗。秦芗快速翻遍整本书,确信并无不妥,便交到质子手上。“多谢。”子修道了谢,收好书,又坐过来与客人聊叙了几句客套话,舒将军也就起身告辞了。质子送客至门口,缓步回到书房内,与秦芗对视。“粗略看了一遍,有十几式可取用,奴婢练给您看。”说罢便走了出去。质子略一思考,取了剑,来到院落当中,认真观看师者操练一招一式。
“您来。”秦芗道。质子应声抽剑,边琢磨边舞剑,倒也记得清清楚楚,从头至尾未有差错。“再来一遍。”质子照做,这一遍更加自如顺畅。“再来。”依旧照做,不问理由。直至第五遍练罢,秦芗方道,“可以了。”转头回去自己的寝室了。质子收了剑,抬头看了眼夜空,月明朗,群星璀璨,那般遥远,却又无比精彩。
——我剑名曰赤诚。
尖利之音入耳,他心上一惊,环顾四下,并无异常。随即松弛下来,清浅一笑,练到此处,终于听到了剑上之音。晋威,我与君之“赤诚”终于有了默契。
秦芗默默关了窗子,暗想大将军此为何意?送此等剑谱助质子突破、进阶。
次日晨起,质子照例练剑,一招一式确实精进了不少,身姿也愈发轻盈飘逸,提气运气运用有方,蹬踏之间高度可观。料想加以时日便可得几许轻功精妙,体内浮劲一起,起高跃远、迎风飞掠、行墙踏壁、落地无声均不在话下。师者面上无风无浪,心里却忧心忡忡,若任由其发展,未来之势无可限量,惜泓居之防亦不再牢不可破了。
“今夜我要去明珠湖畔走走,母亲早逝,因此每年清明日我都要临湖望月,做一番祭奠。”秦芗听闻此言,收回神思,应了一声,“好,奴婢陪您。”便转身离去。质子回房洗漱,再用膳,读书练字,描画几笔山水,逗弄一会儿欢白,便就到了中午。又是用膳,依旧是冷食,只吃了几口也就饱了,随后入了琴室,拨弄几曲古筝,再转回到书房,看了会儿棋经,于棋盘之上操练一番,细细琢磨,忽而秦芗进门道,“公子,该用晚膳了。”质子收好棋经,走出书房,看了眼暮色渐起的天空,微微叹息,这一日又要过去了。
然而,这一日并不那么容易过去。待天色完全暗下来,明月与群星执掌了整片天空,二人身骑白马,背着宝剑,默默行于博大壮美、戒备森严的皇宫。欢白已睡下,故此没有随行,也并非全然如此,自伤了太子之指,小兽已“恶名昭著”,着实不适于在宫中随意行走。
一整片密林渐渐呈现于眼前,二人下了马,各自安置好坐骑,秦芗来至守林的士兵面前,照例是一亮御赐的令牌,士兵便施礼放行。质子与其走入十分阴森的树林,一路无言,儿时的回忆倒是汹涌而来。当年月夜,此处还没有士兵把守,两个孩童飞一般地奔跑,呼吸声局促得很,心跳加速到无以复加,似乎一张口,整颗心便会飞出,如离弦之箭般插入星空,瞬间了断了稚嫩的生命。
“到了。”女孩儿的声音脆甜清澈,“怕不怕?”怕。质子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你逃出来做什么?”想死去的母亲了,想狠心的父亲了,想母国的草原、师者、被猛然灌进嘴里的烈酒,以及无处不在的泥土芬芳……想着想着,就逃出来了,可黑轮还在惜泓居里,所以只是逃一小会儿,还要回去。心里这样想着,却仍然说不出话来。气喘吁吁,只是流泪,擦泪,紧紧抓着女孩之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