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木叶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藏着铁片的皮鞋头,时钟在墙上爬格,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华强说,阿柱,去给我打份早餐,说着从抽屉里掏出五块五角钱,还交待,买一根油条,两个包子,两个馒头,一杯豆浆。
公司食堂里现在已经不开放了,木叶强调。
我知道,所以要你去公司旁边的包子铺买。如果是要你去食堂打,也不需要给你钱呀,人的脑子,在什么时候,都要转起来,你说是不是?
本来就对这个人反感,他这么一说,木叶就更反感了,就说:用工合同里没有包括打早餐这一条吧。
没写就没写,叫你去你就去,合同里很多都没写,华强说。
华强的话把木叶身体里蕴藏着的狠劲激发出来了,意志说,要跟他对抗到底,不说话,瞪着他,就不去,看你拿我怎么着。
转念一想,其实华强说得也很有道理,合同里很多都没有写,一方面一纸合同写不了那么多,另一方面很多东西都不便于写。
一张月薪也就几千的用工合同,如果其中没有写进合同之中的条款普遍有效的话,这不相当于一张卖身契吗?
一个企业要想雇员在签了合同之后的卖身效果最大化,最好是,在一张白纸上签字就行,再在雇员签字的地方盖上公司的章,这样,企业想让雇员干什么,雇员就得干什么,想让雇员干多长时间就干多长时间,在雇员干了很长时间之后,想发多少钱就发多少钱。
木叶有点为自己的头脑中的这个奇思妙想有点沾沾自喜,突然又一想,我去,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干的,而且比这个干得更彻底,他们和像自己一样的雇员之间根本就不签合同。
而且,把所有的这些不签合同的雇员通通叫做临时工,比老子想的阴狠得多,木叶想到这里,内心突然涌上了一股强裂的受辱感。
去他哥的,为了几千块钱,就把身给卖了,价格还不如一只鸡嘛(这只鸡,说实话,是挺贵的)?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而折腰,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五斗米很少吗?或者不少吧?从两句诗的比较中可以看出,在这两个大神的眼中,五斗米与权贵是等同的,这两个大神之中,谁比谁的态度更不屑呢?
陶渊明能写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句子的,足见他内心恬淡无争。撇着嘴,对着谁谁谁,就说,操,这又是一个傻逼(权贵),老子羞与这样的傻逼(权贵)为伍,不陪你们玩了,老子颠了,这样的反应可一点不符合他的人物设定。
而我们的诗仙李太白却一如既往的气焰冲天,说什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说什么,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爷是酒中仙,这样看来,诗仙到底是诗仙,从这两诗里所传达出来的那种气魄,真他妈叫一个爽利痛快。
再引用一段李白的,就更爽利痛快了,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木叶想到这里,想到自己也如李白理想中的剑客一样,手刃了华强这逼,然后拂衣而去,深藏己身己名,真叫一个爽利痛快。
木叶接过华强递过来的钱,也没多废话,完全不像刚刚演绎的那段,说什么用工合同里并没有这一条,还规定要打早餐云云。
在这个世上还有人欺负你,就说明你一点也不牛逼,如果你牛逼,根本就没有人会欺负你。
其实看开点,这也无所谓欺负不欺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是不低头,很快没有头。
何况,在幻觉里,木叶已经将华强这厮又手刃了一次了,内心得到了满足,取得了平衡,也就不再如此气愤了。
打早餐去喽,正好也出去溜溜,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尽可能把打早餐的时间延长,要你他妈的嚣张,看老子饿不死你。
虽做如此想,他还是在二十分钟之内回来了,把强哥的早餐呈递了过去,虽然内心有受辱感,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旦闹将起来,内心的宁静也被打破了。
他是一个精神上有洁癖的人。
这种类型的人,很多时候,宁愿忍让。只求与这些开罪了自己的、让自己受辱的人少一点交集,一旦自己与这些东西扛上,时间被浪费了自不消说,内心的情绪也在片刻之间变得可鄙可憎。
而且,心境一旦丧失了平静,便会全然本能地跟他们勾心斗角起来,整个人从内而外全部会向狞恶的方向发展。
必须禁止自己那种无时不在的争强好胜之心,木叶想,就让自己在耻辱之中涵养自己的性情吧。
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照镜子的时间,仍在自己的眼睛里发现了一抹怒色,又像念咒似的,暗示自己要平静、平静。
到最后,却发现,一颗心像纸一样,被撕扯成一片一片一片的。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因为,胸脯下的那团砰砰跳动的灵物正在隐隐作痛,他想,如果我像这样轻轻地将他捶打,这疼痛就会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