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小时,推土机下的几个人开始躁急起来。
“搞还是不搞,已经等了这么久了,要是不搞的话,老子就回去了,黎民当着众人的面,”嚷嚷道。
“是呀,是呀,”其他人跟着应喝,“快点搞完回去,我家小娘子还在坑上等我呢。”
等待一直以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推土机下的几个人,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把脚踏在推土机的履带上,有的则如木叶一样,魂飞天外,让人不禁也会认同这个世界的确有一个平行世界,一个用情至深的的确可以从一个平行世界追赶到另一个平行世界,而幻觉与梦境就是平行世界的证明,有的人却如华强,本来他的性格比谁都要躁急,却端着个架子,一再地对自己说,要忍耐,要忍忍耐。
“现在已经十点了,从六点等到十点,已经等了四个小时了,在这四个小时之中,我们猫在这里,无所事事,这不是浪费时间是什么,早知到这样,为何么不晚点过来,”黎民在人中作出了他的理性分析,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说,“是,就是,如果我们九点半过来的话,现在月亮这么好,倒是有心思赏月了。“
华强抓紧自己的拳头,又松开,脸上的青筋爆起,他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冷静,冷静,要是不够冷静的话,就先在自己队伍里打起来了,这要是传到陈老板耳朵里,他便会严重质疑我的领导力。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起哄,说话的人用一种压低了声音改变了自己原有的腔调在说话,“要不我们先回去,等不再需要等的时候,我们再过来。“
”这个主意好。强哥,我们先回去,你看行吗?“黎民故意惹华强生气。
华强一看又是黎民这王八蛋,本来一听到他的声音血涌上脑的,照着他以前当兵的血性,这个人一直不断地来挑战自己的权威,他不一脚踹过去,踹在他的肚子上,让他抱住自己的肚子,然后整个脊柱打弯,冷汗从身体里刷刷刷地冒出来,最后痛得满地打滚,就这样,还不解恨,再上去补上两脚。
但是,华强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兵了,现在,他是银河拆迁队的大队长,虽然大队长也不是个什么大官,但是领导的威仪还是要一贯维持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采用肉体攻击,最好以德服人,就这方面,华强倒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德行从来都是不足够的,德行不够,恐惧来凑,不能让人服,就必须让人怕,一个人的目的是让人怕,那么他就不能一团和气,他就必须颜色狞恶,他的拳脚也就不能闲着,他就必须不失时机的抖抖威风,摆摆架子,装装逼,在堵车的马路上,在狭窄的车厢里捶这里,打那里,绑绑绑的响个不停,搞得跟个摇滚现场似的,那个时候人们只当他性格暴躁,人格缺陷,有药吃药,若是没有药就得赶紧去看看医生,人们都看错了,他只不过是在贯彻让人恐惧的战略罢了,他本人的心思其实比较细腻,这一点刘德就看得很清楚,其余的人还蒙在鼓里呢。
华强招手让黎民过来,满面堆笑,说,“兄弟今年贵庚呀?“
“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问问。“
“虚岁三十五。“
“结婚了没?“
“没。“
“早点结婚,女人如水,一个男人岁数大了,火气太大,这种情况一定要找个女人,发点水,兴点浪,把火给灭了。“
黎民想反驳竟不知如何来反驳。
“你说是不是,兄弟?“
华强继续笑着,递给黎民一支烟,
通常而言,华强递过来的任何东西,黎民都是不接的,之前,华强放下架子递烟过来,黎民就会很老道的说,”戒了。”
华强就会问,”你什么时候戒的,我昨天还看到你在楼道里抽烟来的。”
既然被他看见了,那就继续编派下去,黎民说,”昨天晚上戒了,烟抽太多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心里就腾起来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一直抽下到,很快就会得癌症。”
华强说,”烟就不要戒了,一个男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很不容易,如果连烟都戒了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提前自杀好了。”其实他自己也是不抽的。只是随时在自己的裤兜里备好一盒好烟,以便在社交场合为与人沟通提供方便。
然而,月光之下,当华强递烟过来的时候,黎民想都没想,就把烟接了过来,华强立马拿出身上带着的打火机弯腰给黎民点上。
黎民抽着华强递上来并亲自为他点好的烟,再看烟的牌子,竟是和天下,这是最好的烟了,一个人向另一个敬烟,这是给面子,敬的还是最好的烟,这个面子就给大了,黎民的自尊心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得到了满足,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之后,黎民的对抗意志很快就显得疲弱不堪了,就像把自己的梦中情人搞了之后那种心态,又是舒坦又是疲惫,回想之前为了追她所走过的千难万险,其实也不过如此。
华强观察到了黎民脸上的表情的变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轻轻地拍了一下黎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话,“兄弟,大家出来混都不容易。我也知道我脾气不是很好,没有办法,父母给的,好多次想改,也没有改好,我像我妈,我妈像我外公,我外公骂骂咧咧一辈子了,今十都八十好几了,还在骂,兄弟,平日里,有所冲撞处,见谅,见谅。“
十点半之前,月亮女神在银河里濯魄,十点半之后,她便开始一点一点地穿起自己的衣服,神色慵懒,她已经累了,是该回家去睡美容觉的时候了,女孩子的颜禁不起熬,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思想着通过睡眠尽可能长久地长驻青春的事,月亮女神的光线渐渐暗淡了下来,在中天之后划着曼妙的弧,神情平淡地走上了回家的路,没过多久,木叶往城市的边缘看,就看见这倾城国色的女孩消失在路的尽头,刹那之间,城中村里又是一派死寂的幽玄,鬼影又起,恐惧又生,郭富的身体又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木叶听到郭富的牙齿打架的声音,就拿手,探过去,将散发着热力的手掌按在了郭富的肩膀上,说:“富哥,别怕,你不是一个人。”
郭富拍了一下木叶放在他肩头的手背,说:“柱哥,知道了,谢谢你。“
夜,黑。
木叶等一干人聚在推土机下,寂静,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某个人在唉声叹气,一时也听不出是谁,华强不喜欢这种人,觉得这种跟害群之马无异,败坏空气,传染消极情绪,削弱一个团队的战斗力,这种人是留不得的,华强凝神细听,想听清楚究竟是谁,但其声音过于细长徽弱,华强没有听出来。听不出来,看总能看出来,于是,华强想起可以把车灯打开,他倒要看看这个唉声叹气的害群之马究竟是谁,就吩咐刘德去开车灯。
哒哒两声,车灯开了,华强看到自己的这些手下们绝大多数都蹲在推土机之下,像一群瘟鸡,垂下眼睛,耷拉着脑袋,其中黎民这厮还点起了灯笼,所谓点灯笼是指,一个人在极度疲倦的情形之下,顷刻之间丧失了意识,脑袋朝着大地坠落下去,在下去的途中,意识恢复了,马上又把脑袋矗立起来,如此反复。难道黎民之厮这段时间这么安静,我还以为他被我感化了,原来是困了。其余的人也差不了多少,一个个哈欠连连,努力的撑开眼帘才勉强看得清灯下的形迹。
华强说:“把车里的那几箱水和泡面拿出来。“
“可是没有开水呀。“不知谁说。
“这个时候还指望什么开水,有得泡面干嚼就不错了。大家喝口水,清醒清醒,干嚼几口泡面,把肚子糊弄一段时间。等任务完成了,陈老板请吃大餐。“华强接过水,一边说,一边发。另外一箱泡面则交到木叶的手里,让他发给弟兄们。
清凉的矿泉水混合着干硬的泡面流入肚肠,的确也驱赶走了很大一部分睡意。泡面是个好东西,坐长途火车,最初几次,木叶都会买上一大包水果,随着火车的颠簸,一个接一个地把苹果、梨、桔子什么的丢进自己的胃里,谁知,越吃越饿,不但饿,整个消化系统都泛滥着一股酸水,这火车坐得,要有多难受有多难受,后来,自己学乖了,知道了,长途火车上,肚子里不进点油盐水,光吃水果是不行的,所以之后坐长途火车就什么也不带,就带两包泡面,饭点到了,就借火车上的开水冲泡一包,不但面要吃完,连泡面的汤汁都要喝光,哇,那个滋味,现在回想起来都流口水。
华强看看腕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大家等了很久,在这漫长的等待之中,各自都或明或暗地发了几通脾气,现在,子夜将至,情况还是那个情况,没有改变,大家心态却变了,不再抓耳挠腮,不再暴躁如雷,彼此都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钉子户,在自己的楼里,到目前为止,这楼还是他的,华强爬到推土机上面拿望远镜朝屋内望进去,发现他还在佛龛之前,最初的时候,华强记得他是跪着的,现在则盘腿坐在蒲团上,两手在小腹处交拱做出结印之形,眼睛微开,面无表情,这么晚了,还不上床睡觉,敢情是入定了,据说入定一分钟比得上普通人睡一个小时,我们像看牛一样守着他,而他在入定,我们只会越来越困顿,而他只会越来越精神,如此以逸待劳,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我们不冲进他的房子,将其擒获,还一味在外面傻等,想来想去都不知意义何在。
“强哥,你能不能对兄弟们说句实话,我们究竟在等什么?“刘德问。
“这个计划其实不是我安排的,是陈老板安排的,陈老板在出发前对我交待,事前不得透露半点风声,只按他的计划执行就好。“华强说。
“所以,就只能等?“黎民点完灯笼插嘴道。
“兄弟们,再耐心等等吧,反正已经等了那么久了,也不差在一时半会,是吧?“华强尽可能和颜悦色的给兄弟们作思想工作。
“要不你打个电话给陈老板,看他怎么说。”木叶问。
华强听了木叶的话,说,“好。”便拿起手机拔通了陈老板的电话,然后在电话这一端点头哈腰了好一会。然后挂上了电话。挂上了电话,然后面带喜色地对兄弟们说,“不要等多久了,不要等多久了,要等的很快就要到了。”
华强说,“现在水也喝了,泡面也吃了,刘德,你去把车灯都关了,别影响楼房里的和尚入定,他最后定在那里,不出来,到时候,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大家听了华强这难得的幽默,都笑了,说来也怪了,气氛突然之间变好了,这其中,到底是什么东西起了变化呢?
又过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动静,月亮业已消失多时,城中村的玄黑之色愈发浓重。
正在大家由希望转失望,又由失望再次激起焦躁之情之时,从小巷子里开进来一辆车,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