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故土,还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如此亲近?
七月末了,再过半月便是立秋。家乡的天气仍旧燥热难耐,只是门前的石阶上原先浓绿得化不开的苔藓褪了色,青绿中泛出黄褐的色泽。院中整齐放着的盆栽有几株绿植已经塌了腰,矮了下去,外婆每日清晨摆弄时不免低声叹惋。
我们家是不常为秋悲的。这时光如一簇花,日子慢慢剥落,今年秋天的脚步来得格外的快,盛夏的影子还随处可见,点点秋痕便爬上了故乡的老屋。老屋的瓦又厚重了些,这些天多雨,屋内闷得很,外婆拉着我坐在外头的小院里,成都的早晨雾蒙蒙的,绿叶上结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天气还伴着点凉意,已经有孩子结伴儿在田野上放风筝。
故乡的一切都在记忆里放映,儿时总是在田埂上摔跤,膝盖留下一道一道痕迹,黄土沾在伤口上,疼得号啕大哭。外婆领着我到家里消毒,为我做一盘韭菜炒鸡蛋。那是春日,家乡遍地都长了绿油油的韭菜,齐膝高,老人喜欢在下午聚在一起下棋,临走了在旁边的地里薅一把韭菜带回去当下酒菜。我也不明白没有什么香气的韭菜大人们却分外喜欢,只记得家乡坚实的厚土长出来大片大片的韭菜,望上去绿油油的,是故土独特的风景。
老人们口中经常吐出“木梓树”这个名字。大了之后才知道这种树学名叫做“乌桕树”。叶子很秀丽,小孩子经常摘来玩,最好看的时候是五月,五月开细黄白花,点缀着葱绿的树,长满水泥道两旁。深秋,叶子由绿变紫、变红,如火如荼。叶落籽出,像是露出串串“珍珠”,便是木籽。冬日白色的乌桕子挂满枝头,经久不凋,也十分好看,后来离开故土,常常忆起的,也是这四季都美得不可方物的木梓树。
光阴对故乡的草木格外钟情,长年累月,风风雨雨,踏上故土时我仍旧对故乡的一草一木赞叹不已。故乡的大山上有漫山遍野的牛铃声和背着竹篮筐的牧民,老黄牛吭哧吭哧地吃草,雪白的羊羔围着树跑,几年前还是小童的我们曾经被羊追着,还调皮地去抢大人手里的鞭。故乡的原风景美丽又活泼,因为记忆里尽是童心。
入秋,柿子红。外婆和大姑大姨们去收挂在高枝上的小红灯笼。故乡不适合种植柿子,长出来的也是个头小的果儿,但村里人都认为柿子有好的寓意。本来就红红火火的秋天里,摘来一箩筐的柿子,家里人更加有福气。于是乎,到了十月份,各家的妇女都会抱着一筐小而红柿子笑吟吟地在院子里聊聊天,是刚摘完的,大家伙一起从高高的柿子树上摘下来的。孩子们可以分到一两个没有完全成熟,还偏硬的柿子,当做一个小饰物揣在兜里。
故乡的黄昏会歌唱。沉沉的云似雾霭,橙红的,紫黛色的,堆满了山头和天边。黄昏时一座座老屋里飘出了炊烟,袅袅的升起,熏花了深青浅绿的大山,为晚回家的孩子谱写了一首美好的歌。黄昏时飞鸟归巢,鸟儿吱吱呀呀地落到枝头,与黄昏中的风一起歌唱,是甜蜜的归家曲。不久,黄昏落了幕,月儿弯弯地挂上枝头,温婉地笑。
故乡的月夜,会听到处处有轻柔的旋律。草儿急急地在夜晚破土,花朵的香气在晚风中弥漫开来,虫儿窸窸窣窣地叫声,萤火虫为黑夜点灯。星子扑闪着,像摇晃的银铃,晚风蹦跳着钻进狗尾草,藏进芦苇荡。
故乡这片土地上,生长着草木五谷和春夏秋冬,人们从家乡的沃土上收获满满的幸福,这片土地长得出粮食,长得出希望,亦长得出回忆。我们也生长在这片土地上,也曾晃着脚丫坐在田埂上看完了故乡的一年四季,在乡间的小路上摇摇晃晃地走完了童年,也在无数个日出和日落中翻阅了故乡的原风景,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收获颇丰。
我走南北,奔西东,故土却一直与我亲近,我知道自己属于这片土,假使我是一株小草,滋养我的必定是脚下的故土。故乡是我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远方。
过些日子故乡立了秋,我就回去陪外婆摘红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