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临痕拂开她的手,眼角泛红。
“唐家是文官世家,是文臣领域内德高望重的家族,但我自幼热爱习武,为此与族亲争执不休。”
“可到底,我是唐门的嫡子,身上肩负着传承文脉的责任,最后只得跟从了家族的决定,好在受家族培养,在华序试行的文察大试中名登金榜,一时间风头无两,而那个武将的梦,便也只能珍视掩藏在心中深处……”
“若就如此持续着倒也罢了,可偏偏几年后,塞外战火突起,边疆民不聊生。”
“我无法忍受就这般囫囵活下去,便想要弃文从武,重拾旧愿,可这个决定遭到了家族上下所有人的反对,正绝望之时,陛下给了我机会,让我得以施展抱负,后来平叛边疆。”
“归来后,陛下便将皇城的二十万禁军交给了我,让我来护卫他的安宁,信重至此,我无以为报,唯有忠心尽职可表。可现在,陛下却因为我而……”
“孙堰一开始是我命人抓的,但却从未想过要杀了他给陛下添麻烦。令昭,你可信?”
素来冷酷桀骜的青年,此时眸中闪泪,竟像个不知所措的孩童,惹得旁观者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楚令昭从前习惯了与他吵吵闹闹,现在突然见他如此,亦心中难过。
“我信……”
她张了张口,欲再说些安慰的话语,可一想到苏栩在关键时刻放弃了所有人的努力,她便仿佛胸口被压了块巨石,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
最后,她轻轻劝道:“我信你,但你跪在这里无济于事,先起来,好吗?”
唐临痕垂头不动,仿佛被抽空了一身气力,仍是听不进外界的任何言语。
楚令昭站起身,静静等待着他。
可等了良久,见即将入夜,她眸光沉了几分,再次问道:“你起来吗?”
青年还是一副低落的样子,不肯挪动分毫。
少女彻底没了耐心,她上前拎着他的领子,将他拖下第十九级台阶便松了手,青年不备,一路从最高层翻滚下去,磕的满脸淤青,不省人事。
“来人,把他关进水牢里,好好清醒清醒。”她冷声说道,不容分毫置疑。
黑甲军听到命令后立即上前执行。
唐临痕毕竟是禁军首领,周围侍立着的禁卫本欲拦住他们,可是看清上面发话的人是谁后,却终是不敢再拦。
廊下,在一边观望的官员们目瞪口呆。
“就这么把人拖走了?”
“本官方才在那劝了半天都不管用,啧啧啧,果然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对行伍之人,还是直接了当来的管用。”
他们正感叹着,有官员小小声嘀咕道:“只是这楚小姐也太霸道了些,又是水牢啊,数九寒天的水牢……”
旁边同僚闻言,忙瞪了他一眼,“你敢议论那位?身居楚家家主之位,只手下的私兵就能撕了你我,太子和闫信郡王又与她走得近,自然能这般霸道,你背后有什么?有你那从本官侄儿手中抢的字儿?”
“孔御史,我到底要同你说多少次,那幅字我是给了孔公子重金酬谢的,如何又说我抢!”
“哼,你没给本官,就不算!”
这二人正是陈通政和孔御史了,两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因为那幅博古序争执起来,一路走开,众人已然习以为常。
殿前,楚令昭望着被拖下去的青年,人前的冷意褪去,只余下满满的担忧。
楚殊吟走到她身边,亦望了眼状态颓靡的唐临痕,懒散说道:“阿姐何必如此,他爱跪就让他跪着,没必要费心帮他,回头那帮文官又要议论楚家霸道跋扈了。”
楚令昭垂眸转了转手腕,“唐临痕的性子我还算了解,执拗又难驯,若真的任他在这跪着,陛下不醒,他便永远不会起来……”
她抬头,目光扫过门外宫道上巡逻的各国卫队,“三国盛会多方势力交杂,不能任由他这般胡闹下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冬日并无鸟虫的啼鸣,倒也算是清净,各处宫殿接连亮起了深红色的宫灯,不远处传来丝竹管弦的悠扬乐声。
楚殊吟回头看了看槅扇紧闭的大殿,“陛下昏迷,太子殿下应当会作为华序的正使出面,怎的却迟迟不见殿下的踪影?”
楚令昭摇头,“太子与陛下素来不睦,此时想必是先去了祝和殿……”
她话音刚落,便有提着灯笼的侍女从宫门鱼贯而入,请出席正宴的官员使节直接前往祝和殿,太子已先行抵达。
楚令昭面上神色了然。
她望向楚殊吟,正要和他一同前往,却听他无奈说道:“唐临痕如今状态不对,无法巡视盛会期间的宫城,我必须要带领黑甲军监察安全事宜,所以今夜无法出席了。”
楚令昭知他说得在理,于是便同其他官员离开了。
众人随侍女们走向宫城三分处的宫殿,那是整个万境宫的最高点,为表示各国之间的友好往来,因此命名为“祝和殿”
抵达后,众人顺着殿前的八十一级台阶一路向上,一座金碧辉煌的庞大殿宇缓缓映入眼帘。
众人走进后,方见这座宫殿内部宽阔无比,建筑风格奢华奇特,周围共十八面高墙,每面墙都整齐排列着无数菱条,上下嵌耀眼夺目的白色明珠。
三座高台每隔四面孔墙一设,各占两面巨大的扇形孔墙,三国分据三处高台,隔中心十八面形的宴池相望。
三座高台之上,各自设有四十一处席位,由于穹顶为特殊材质所制,所以无论在哪一座高台,都可清晰听到殿内的言语之声。
而各国席位之间,整排庄严的编钟于角落奏出舒缓乐响,乐声完美的将清凌与浑厚融为一体,既营造了三国正宴的氛围,也不会影响各国使节之间的交谈。
众人走上设有华序席位的高台,见那威名在外的护国大将军已然在前排一边落座,他的长女孙琳锦烨陪同在侧。
许是连失二子的缘故,孙括的表情并不好看,见到楚令昭走来,他面上阴鸷杀意更显。
他的长子孙戉是被楚令昭弄到燃烧的河面上的,除了孙琳锦烨,众人连同孙括都不知道孙戉真正的死因,只当孙戉是死于楚令昭之手。
因此孙括眸中的阴狠毫不掩饰。
前排中间的正使席位还空着,众人却无暇他顾,纷纷眼观鼻鼻观心的在自己的席位上落座,谁都不敢触这两个人的霉头。
楚令昭并不在意孙括的杀心,自幼想要杀她的人数不胜数,成为家族掌权者后更是如此,若是真的害怕,当初被血洗的就不是楚家的那些分支了。
她走上高台,却不想孙括这次大胆至此,当着众人的面就敢向她直直射来一枚淬了毒的袖箭。
少女一时退避,不小心向后摔去,却径直跌入了一个冷硬的怀中。
感受到凛冽寒凉的气息萦绕在周身,她微惊,刚要从怀抱中出来,便觉察到这个身体的主人揽住了她的腰。
“本宫的妹妹,将军也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