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腊月三十夜,风送旧岁,锦绣成欢。
华序南方边境,胤都城内。
百姓们穿着新衣在拥挤的节市上来来往往,商铺酒楼红带缚柱、福禄贴门,欢欢喜喜地迎接八方来客。
城东一带的几条长街上,皆搭建了用彩纸、绸绳、松柏等装饰的棚架,孩童们在里面嬉戏打闹,吵嚷着要抓凶岁的年兽。
远处城楼边,爆竹声惊破无边夜色,在空中绽出耀眼夺目的金花,正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刻。
在最为繁华的地段中心,潘和楼二层,面容妖冶俊美的青年男人大刀金马地稳坐在太师椅上,他的面前,方形阔窗大开,楼下街景一览无余。
他闲闲俯视着长街闹景,耳边是手下幕僚们的关于军中形势的交谈,正逢席间无趣时,却见对面商铺檐下,一驾六面制雕花镂空莲纹马车缓缓停靠在了路边。
停稳后,金竹帏帘向内高高卷起,车夫搬来木质三阶踏梯放在车旁,着绯色宽袖织金裙的女子虚虚扶着门框,从容地迈步走下阶梯。
灯火下,但见那女子生得殊丽绝伦,一双墨漆般的瞳眸熠熠生辉,发髻上的点翠流云钗为她平添风雅凛贵,虽是倾国艳色,可周身蕴藏着的邪戾之气却令人不寒而栗。
“啧,不过边境之地,竟也能遇到这般难寻的美人。”
男人眸中泛起一丝狩猎的兴致,他抬手招来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是,王爷。”
街边,楚令昭走下马车后,给了车夫些赏银:“我想自己转转,你们先回客栈罢。”
车夫环顾了一圈四周,见人来人往还算安全,稍稍放了心,只道:“明早还要乘船渡海,客栈就在附近,小姐您转一转便早些休息。”
说罢,便听命先行驾车离开了。
他们走后,少女在街边漫无目的地转悠着,此夜是除夕,家家户户皆是团圆欢庆、共贺新春,可今晚她身边,却连个一起守岁的亲友都没有,不免心中孤寂。
“明日便是三国盛会了,也不知阿罂现下在哪……”
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一处偏僻之地。
人们的欢庆声逐渐远去,夜幕下街角的灯笼随风摇晃,散发出诡异的殷红色泽。
风大了些,似有一阵异香掠过,楚令昭发觉不对,轻轻地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走。
可方才转身,却见一队异族打扮的持刀护卫拦在了面前。
“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异香气息,楚令昭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之前,裴兴奴将阿栀做成人偶后,身边就散发着这种香气……
后来,那些方士打开盛放人偶的箱子时,也弥漫着同样的异香。曾说,他们出自秦厦西北的青冥门,且他们的少主,是西京砚家的人。
西京,是秦厦的皇都,紫阳真君保下裴兴奴,便是因为裴兴奴是那边的人。
能让紫阳真君退让的,也只有秦厦的亲王了。
而面前的这些人,穿的是秦厦刀卫的服饰,与阿罂身边的侍卫不同,他们是只有亲王,才能拥有的护卫军形制。
呵,她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先送上门来了。
她眼尾淡扫过一丝戾气,勾唇道:
“带路罢。”
……
他们带着少女来到一处山间的私人园林,楚令昭偏头扫了眼周围,只见园林中四处都是身着异族服饰的护卫与打手,个个皆屏息凝神地静默侍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是极训练有素的模样。
她心中警惕了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跟着护卫向园林深处走去。
一刻钟后,他们终于到了一座高耸着的檀色楼阁前。
护卫们停下脚步,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一位侍从从楼阁中出来,笑吟吟道:“我家主人等候多时了。”
说着,便将人领到了楼阁六层。
楚令昭走进室内,但闻得这里的异香更加浓郁典雅,诡异中又透着淡淡蛊惑的气息,仿佛要将人拉入佛教中的阿毗地狱,永远沉沦于罪孽的深渊。
室内陈设华贵精美,几处角落摆放着三尺高的藏象纹香炉,那奇异的香气,便是出自于此。
而正中央,摆放着一座四幅的玄鸟图腾屏风,屏风前的大椅上,身着紫色窄袍的青年男人单手支头,正闭目凝神。
男人面容妖冶殊冷,眉目间掩藏着浓浓的侵略意味,左耳软骨上一枚黑松石耳钉泛出坚硬的光泽,两侧的大臂上皆戴着鸟兽纹古银臂环,周身散发着亦正亦邪的威压之意。
他的腰上束着玄色的蹀躞带,其中坠着一块檀色令牌,上面雕刻着一个篆书的“胄”字。
“王爷,人带到了。”侍从欠身道。
男人嗯了声,缓缓睁开闭着的双眼,他目光挑剔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女,末了,面上划过满意的色彩。
他开口,嗓音低沉:“对小妾可感兴趣?”
楚令昭微惊,不想他竟这般奔放,便礼貌客气道:“秦厦的男儿倒是直接得很,只是我暂时还没有纳妾的想法。”
她顿了顿,又担心这般拒绝会伤到他的自尊,便有些为难地补充了一句:“你若实在想跟了我,也可以先排个号,你的容貌嘛……倒是上乘,还算有资格给我做妾的。”
少女笑意温和,自认为体贴极了。
旁边侍从却看不下去了,这姑娘反客为主的本事,倒是和王爷那位双生皇妹一个样儿!
他出声叱道:“我家主人是秦厦手握重权的亲王,为何要跑去给你做妾?”
楚令昭下巴微抬:“如此,便要问你家王爷了。”
侍从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被噎得不知如何反驳,一时间,竟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要做谁的小妾了。
“蠢东西,还不滚下去。”
男人黑着脸骂了声,侍从立即麻溜的退了出去。
楚令昭笑意更深。
男人淡淡凝了眼少女腹黑的模样,眼中兴趣愈发浓厚。
他起身,抬步走到少女对面,修长冰凉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他微微躬身凑到她的脸前,哂笑道:“做秦厦胄王的小妾,可委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