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黑云笼罩之下,天色越发的阴晦,仿佛隐隐酝酿着一场暴风雪,令人望之生寒。
皇宫元武门外,设有一座巨大的三层祭坛,每层各五十四级台阶,祭坛中心为最高点,坛心呈圆形,其余两层由阶梯沿中轴线横断。
祭坛的东西南北四方位,各设有描绘神话的石柱,用以镇守四方之气。
而此时,一场宴会正在祭坛外召开。
华序重文轻武,官制偏又混乱不堪,官员体系冗杂而数量庞大,仅皇城中的朝官数量便达他国四倍之多,今日的宴会规格,便是以朝官中文臣的数量为准,共设有一百六十二张矮案,与其说是宴会,倒不若说,更像是一场朝事。
文官们跪坐在矮案后的蒲团上,一百六十二人,竟无一人缺席。
四面侍立着持刀侍卫,众文官无人言语,气氛压抑得有些可怕。
两柱香后,终于有人受不住,悄悄对跪坐在旁边矮案后的周太师问道:“太师大人,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啊,本官正在好好午憩着,却被这些侍卫闯入府中强行带走。”另一位文官也说道。
“……陈大人还真是会装模作样,你今儿早刚从本官侄儿手里抢了那幅贾阌亲笔的博古序,还有空午憩?怕是正在书房贴着那字儿不放呢!”他身后御史台的官员低声骂道。
陈通政面色淡然,微微一笑,看起来十分礼貌道:“听说孔御史是出了名的守财奴,夜夜枕着黄金才能入眠,我哪怕出再高的价钱买那幅字儿,在孔御史眼里也算是抢罢?”
孔御史翻了个白眼,“本官的就是本官的,本官侄儿的也是本官的,你从本官侄儿手里买物件,银钱自然也该给本官一份!”
陈通政再次面色淡然,微微一笑,看起来二十分礼貌道:“孔本官的绕口令说的不错呢。”
孔御史胡子一炸,“谁叫孔本官!本官不叫孔本官,难道你叫本官叫孔本官本官就真叫孔本官了?!”
陈通政挑眉,“若孔本官不叫本官,那孔本官自称本官的时候又叫孔什么官?”
“自然是叫孔本官!”孔御史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陈通政表情未变,微微一笑。
孔御史反应过来,骂骂咧咧。
……
这厢舌战方休,两队整齐的黑甲军便护送着轿辇走来,停轿后,一只素手撩开轿帘,身披绛紫色氅衣的美人款款走下软轿。
正是楚令昭无疑了。
她走过矮案之间的宽道,偏头扫视过宴会上的众多文官,唇角漾开一抹浅笑,“诸位大人,数日不见,可还安好?”
这些官员,或多或少都参与过那日宫门外和儒生一起的声讨。
众人想到被坑杀的三千方士,皆有些怵她,纷纷默契地低头不语。
楚令昭在上首的矮案后坐了,“甘醴。”
甘醴会意,转头吩咐了几句,紧接着,便见九列宫女迈着莲步而来,手中皆捧着一方红漆托盘,托盘上盖着锦布,让人看不出其上摆放的物什。
宫女们将托盘一一呈放到官员面前的矮案上后,便行礼退了下去。
众人见状,好奇地掀开红漆托盘上的锦布,令人震惊的是,托盘上摆放的并非是菜肴糕点等物……而是鸩酒和白绫。
“楚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孔御史一向脾气暴躁,因此怒喝道。
其他官员也不知所措地望向宴会上首,想要知道怎么回事。
在满座质问的目光下,却听那坐于上首的少女泠泠一笑,语调温柔:“孔御史怎的急着问起我来了?近日您带领着诸位大人和门下儒生,可是写了数不清的檄文来骂我,害得我总是茶饭不思,忧心不已的。”
听她说完,众人眼神皆透出些许难以言喻,这女孩小脸白皙饱满,眉宇间舒懒闲适,分明是气色极好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忧思少食的状态?
孔御史讥讽一笑:“陛下如今昏迷不醒,你趁此率奸臣夺权、为祸朝纲,坑杀方士近三千人,如此残忍无道,莫非本官还骂错你了?”
“啧。”楚令昭单手托着下巴,嗓音妩媚堕落:“那这可要如何是好,御史大人带人骂了我,让我很是难过的,诸位也知道,我这人贯来睚眦必报,既如此……”
谏台的一名小官员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问道:“如……如此什么?”
“如此说来,就只好把你们引来骂我的书,都烧掉好了。”
她眉眼懒倦地说着,一言一谈娇媚妖冶,一颦一笑邪性横生,怎么看都是一副祸乱江山的妖邪模样。
“胡闹!”谏议大夫吴璋拍案而起,“焚烧书籍,你这是要毁了华序千秋文脉!”
少女笑得花枝乱颤,全然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我便是要毁了这千秋文脉,你又能奈我何?”
“你这么做,难道忘了皇城禁军首领了么?他如今继任唐家家主,怎会容得你如此放肆!”礼部侍郎王岐愤愤驳道。
“王岐小儿!你们王家没落不敢出头,便推我们唐家出来是何道理?”唐家旁支的一位官员瞪目说道。
“祭池争执,都像什么话!”沉稳的军靴声响起,一身暗红劲装身披细铠的青年走来,身后还跟着四列持刀禁军。
“家主。”
唐家旁支那位官员恭敬欠身道,随后,其余唐门子弟也纷纷起身行礼。
那位名唤王岐的礼部侍郎看到他,如蒙大赦,急忙指着楚令昭说道:“唐小将军,这个女人挟持陛下,妄图祸乱我华序江山,您可不能坐视不……啊!”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便又听他发出一阵惨叫,定睛望去,只见楚殊吟不知何时到来的,他将那把带血的匕首丢回王岐面前的矮案上,声线舒缓:“下次再有人敢拿手指着我楚家家主,断掉的可就不只是这一根手指了。”
楚殊吟执掌黑甲军,素来说一不二,众人讪讪,都畏畏缩缩的不再言语。
礼部侍郎王岐捂着那根断指,脸色惨白哀怨地望向唐临痕,声音凄切:“将军啊!”
“噗。”
看到他如此,有官员嗤笑出声:“侍郎大人,你做出如此姿态作甚?莫说你是个男子,便是女人,唐小将军也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啊。”
王家子弟面上挂不住,忙上前将他扶走,对唐临痕义正严辞地说道:“唐小将军,诸位同僚蒙此大辱,您可万不能坐视不管。”
唐临痕把玩着手中短剑,表情淡漠,“若本将也赞同焚书一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