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令昭烦躁极了,偏要反着他的话来,“今夜不过是因家族事忙,哥哥又怎能断言我是因宴会无趣才推拒?”
少年挑眉,“这中秋宫宴,一以赏百官,二以庆团圆,三以拢人心,四以昭盛世,这四点皆没意趣,去赴那劳什子的宫宴做什么?”
“昭盛世…赏百官……”楚令昭唇角勾起丝冷然,脸上厌倦的情绪更盛。
“且不论西南连年不断的战火,只着眼于国内,华序国祚绵延至今已有千年,两百年前桓帝不顾国内境况,欲依游士贾晏之法施行中央集权,却竟只是儿戏般在分封的基础上强设六部、并立九卿。使得国家内部官制混乱不堪,朝堂内外一片乌烟瘴气,各地诸侯分布豪强林立,视朝廷官制如同笑语,岐脊之南旱洪交织无人治理,西疆亡徒烧杀抢掠人祸遍及边城六地,如此可叹可笑可悲的境况,圣上他赏的什么百官?昭的什么盛世?”
少女冷笑说着,言辞间毫不留情。
苏寒玄左右不想就这么离开,便也起了些与她论辩的兴致,顺着方才的话题说道:
“妹妹此话虽有理,然当前三国鼎立,又有诸多小国仍在虎视眈眈,行事亦又多番道理,昭盛世才得以以假乱真,防他国趁虚而入。赏百官、拢人心,则更为缓兵之计,华序官制需整顿不错,却并非一日能成,诸侯辖管各地,明面到底归属华序,与朝廷一体,如若此时急切变革,华序只会从内部瓦解,加之外患侵袭,国将不国……一切还需从长计议,华序如今虽百弊丛生,但多半是前朝之患未得解决,积淀日久,才致如今极重难返。”
苏寒玄言说着宏观局面,本欲与少女论辩,可说着说着,却发现旱涝与西疆等细致的麻烦被置之不理多年,实在无可辩驳。
他摩挲着雪白的盘龙玉佩,气息沉了沉。
他虽不喜他这父皇,然苏栩终也算得上是位好皇帝,据他的情报网所知,苏栩这些年施行的政令,皆是在尽力解决华序的困局,只可惜,国内奸佞当道,联结数位地方豪强、侯王控权,孙括远在边疆未归便能对皇城了若指掌,苏栩手中握有的权力也不足以直接与之对抗,想到这里,他的眸色愈发深了几许……
楚令昭静静聆听着,好似察觉到他的变化,她深深地凝了他一眼,两人俱都无言。
次日——
华序皇宫,大臣们陆陆续续的走进金銮殿,只今日与往日却是不同的,一位气度风雅的少女面色淡漠地站在大殿中央,浅金襦裙的裙摆处用雪线绣着层层牡丹,明明一身光华,却无端令人感到妖邪般的冰冷之气。
“约莫是挺小的姑娘吧?”
“看着身形纤细,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姐,怎的跑到这里来。”大臣们议论纷纷,直至苏栩踏入大殿才赶忙静下来行礼。
众人纷纷好奇这殿中的姑娘,而苏栩却只是与平素无异的讨论着政事,完全无视众人的想法,可殿中央站着一大活人,这叫众人如何能无视,只是苏栩不开口,他们也皆不敢贸然发问。
殿中的盘香也已燃尽一半,苏栩才看了眼楚令昭,缓缓道:“楚小姐思索这许久,对楚家之事想必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楚小姐?莫非眼前这女孩就是楚家新任家主,是了,不然能跟相府扯上钩的,还能有几位楚小姐,知道了她的身份,大臣们虽仍对女子上殿存有几分讶异,但却也能理解了几分。
华序传承千年,多少门阀兴亡更迭,楚、谢、唐、杨、顾五大世家却能安然无恙的留存下来,便已然印证其底蕴之深厚、根基之稳固。经过千百年岁月的积淀变更,如今的五大世家手中握有的权力更甚从前,是皇族忌惮却也不得不重视的一股势力,更是华序的顶级世家。
而这样的家族,家主更替绝非小事,更何况……
想到这里,大臣们神色皆晦暗不明,早前便听闻,这位楚小姐刚刚继任家主,便以雷霆手腕收拢楚家权力,血洗楚家分支近二十支,相府的人被清去三分之一,朝中已有部分官员起了异议,虽然早知皇室会插手此事,只是没想到,陛下竟将她直接召到了金銮殿上……
“陛下,臣女承叔父遗命,肃清楚家心术不正之人,整肃家风,不知何错之有?”楚令昭垂眸抚了抚指尖丹蔻,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光,叫人难以分辨她的情绪。
“哼,楚小姐倒是好手段,陛下,老臣听闻楚小姐继任家主不久,便以整肃家风的名义,清掉反对她的多数分支,所用手段血腥残忍,此事传遍街头巷尾,歪风渐长。”一年迈大臣手持象牙笏,义正言辞道,端的是满面正色。
众臣闻言也纷纷出列,立于那老臣身后,俨然是认同的,却见那少女嗤笑一声,这一声嗤笑,在这寂静的大殿中,与那群满面正色的大臣形成了鲜明对比。
“敢问吴大人,若有国家积弊甚多,乱贼叛党丛生,侵袭疆土,侵.犯百姓,欲夺国权,当如何?”楚令昭神态慵懒,含笑发问。
那为首的老臣闻言,不解她这是何意,却也答道,“自是铲奸邪,除叛党,欲扰国之朝政,侵.犯疆土百姓者,其罪当诛。”
“想必诸位皆知,楚家位列华序五大世家之首,代代辅佐明君治国,家规森严,如此,尚且有心术不正之人。叔父去世不久,便有人挑起家族内乱,伺机夺权,此时若不加以震慑,如何告诫族中子弟?再者,”楚令昭顿了顿,复又言道:
“叔父虽去世,可楚家,尚还容不得一个外人置喙。”少女直直对上苏栩的视线,话语间的冷意指向分明。
“楚家小姐,再如何震慑,也要顾及手段,你若提及家族兴亡、手足情深,以劝说为主,要稳定家族,平息争执,依本太师看,也并非不可。”周太师年近古稀德高望重,代表众臣发话,也算是颇有份量。
“哦?我华序西南与楚国连年交战,千年以前,前朝还未曾分裂,楚国与华序也本为统一领土,既如此,周太师何不前往西南,告诫敌军家国大义,奉劝一句手足情深,让他们乖乖归顺于我华序?”一位色若春晓的少年身着银色战袍缓步踏入大殿,少年面色沉沉,声音清寒。
楚令昭闻言回头,瞳眸一震,惊喜道:“殊吟?”
那少年也不看楚令昭,只朝苏栩拱手道,“陛下,西南大捷,楚国愿割让边境三座城池,与我国签订休战条约。”
众人闻言一惊,这楚国与华序交战多年,楚殊吟不过十四岁,便官拜西南军队将领,执掌西南兵权,此去不过半年,竟已带回捷报,这雷霆手腕,倒与他这位堂姐如出一辙。
一时间,朝堂静默无声。
苏栩坐于帝位上,得知捷报倒也欣慰点头,楚殊吟自幼便有领兵天赋,得此捷报不过是早晚之事,也算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这堂姐……
苏栩瞥了眼楚殊吟旁边这位傲慢的少女,眼中饶有兴味,他登基为帝二十载,倒也是很少能见到这般胆识不凡的女子,再往前,便只有他那位小皇后了,整整六年过去了,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方……
下首的朝臣,也觉察到了苏栩的情绪不太对,却大都不知所以然,只有几位老臣知晓其中因果,当年的皇后娘娘亦是谈笑着决断杀伐之人。
“罢了,今日之事,不必再争论了,此为楚家家事,朕也不会过多干涉,血洗一事,朕念在你叔父的面子上,便再不深究,只是你既继任家主,往后行事还需更注意分寸。”苏栩捏了捏眉心,对楚令昭说道。
大臣们一听,暗道陛下这是默许这女孩担任家主一事了,楚家的新任掌权人竟是位刚刚及笄的娇小姐?更何况还是这么位残忍狠毒的娇小姐……
到底是苏栩亲自开口,众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纷纷转移视线,称赞楚殊吟领兵出神入化,苏栩自也是好一番褒奖,命礼部着手准备庆功宴,划西南封地,封为闫信郡王。
早朝结束后,众人纷纷退去,只余下楚令昭与楚殊吟,楚殊吟细细打量了少女一番,随后便一语不发的牵了她的衣袖,直至上了马车,也未曾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楚令昭一路倚在的软榻上闭目养神,楚殊吟便一路盯着楚令昭不动,直到快到相府时,楚令昭终于忍不住了,瞥了楚殊吟一眼,“殊吟回来不与我说一句话,却总盯着我做甚?”
“许久不见姐姐,想好好看看你罢了,只是,今日若非我闯入大殿,姐姐还打算在那同他们浪费多少唇舌?”楚殊吟蹙眉抚了抚袍摆,不悦道。
“如今我既然回来了,姐姐日后若想处理那些违逆家族之人,便只管同我讲,这些事我会替姐姐做好,再不会容许那些腌臢泼才扰的你心烦。”少年提起茶壶为楚令昭斟了杯茶,他面色苍白,却语出铿锵。
“好意心领,不过殊吟,我要做的事从来不假借他人之手。”
楚令昭垂眸呷了口茶,眼中隐隐有戾气闪过,她自幼一心追逐权力,想要的,从不是活在他人的羽翼之下。
楚殊吟沉默片刻,“我不插手就是了。但姐姐若偶尔不想费心劳神,莫要忘了,我永远会是你身边的拥护者。”
楚令昭闻言抬眸轻笑,殊吟是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从来都是了解她的,她笑着望向楚殊吟:“一言为定。”
见她答应,少年松了口气,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楚令昭叹息,暗道他果然连夜赶回来的,她温声道:“还是先养好你的伤再谈其他,我哪里会容他人犯到我头上。我不盼望你位高权重,只盼望你平安无虞便好……”
年少时便得封郡王,众人只叹他天纵英才,而真正会心系他安危的,却只有楚令昭了。
少年眼圈微红“小伤罢了,早就好了。姐姐不过只长我一岁,怎的说话却总故作老成?当真无趣。”
她闻言轻哼,也不接这话,只道,“今日你且好好歇歇,晚上我带你去瞧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