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畔弧度邪魅,声音中透出蛊惑的意味:“说起谢大人,他也是贪心,明明站了孙将军一派,却又妄想不得罪宫中,竟专门在民间寻了几位容貌与萧皇后有两分相似的姑娘,预备改日送给陛下。真真是叫人伤感,娘娘在宫中苦心经营,处处为谢家考虑,而谢家,却全然不信任娘娘……”
“回忆昔年,娘娘也是因着与皇后相似几许的容貌,被谢家逼迫入宫为妃的……可叹为家族牺牲多年,到头来,也仅是被当作一枚棋子弃置,人生几度秋凉,我亦不由得为娘娘愤慨伤怀。”
少女言谈中似真有哀伤之意,宛如凄然的鬼语,诱哄着人无可挣扎地堕入陷阱。
待她言罢,谢贵妃微怔,似是在思考她所言的可信程度。
谢贵妃眼睫轻垂,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平静端庄的模样,她面无表情道:“把她带下去,叫人看紧了。”
一旁候着的太监应是,带着几个侍卫走到楚令昭面前,微微抬手,声音不阴不阳道:“楚小姐,请吧。”
楚令昭瞥了眼谢贵妃的面色,轻缓勾唇,跟着他们走了。
她被领到了一处荒僻的宫苑,许是许久未曾有人踏足的缘故,宫苑内杂草丛生,她刚一进去,侍卫便在门外落了锁。
她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抬步向尽头那间破败的宫殿走去。
宫殿外的红漆廊柱已然有些褪色,凉风自廊外吹拂而过,隐约送来女子幽怨哀婉的水磨腔唱曲声:
“谩回首,梦中缘,
花飞水流,只一点故情留。”
楚令昭耳尖微动,拎起裙摆拾阶而上,缓缓走到殿门前,殿门虚掩着,歌声从宫殿内流淌而出,似有阵阵冷意弥漫开来,更显得女子的歌喉空灵飘渺,幽怨之中还颇具缠绵悱恻之意:
“似春蚕到死,尚把丝抽。
剑门关离宫自愁,马嵬坡夜台空守,
想一样恨悠悠。”
鬼使神差之下,楚令昭推开虚掩的殿门轻轻走了进去,只见这破败的宫殿内,竟置着架华美非常的妆镜台,妆镜台前,一位身形削瘦的女孩儿正对镜梳妆。
她握着把象牙梳,动作舒缓地一下下梳理着及腰的青丝,仍幽幽然地唱着曲:“几时得金钗钿盒完前好,七夕盟香续断头!”
唱罢,她停下梳发的动作,透过铜镜瞥了眼身后的楚令昭,两扇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复而,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手中的动作,她唇角微翘,嗓音若黄莺出谷,柔婉动听:“这一曲,小姐听来可还满意?”
她抚了抚鬓发,搁下那把小巧的象牙梳,起身转向楚令昭,微微福身:“兴奴见过楚小姐。”
“兴奴?你就是裴兴奴?”少女眼神锐利,带着些审视的意味。
女孩儿笑意不减,她取出太子府的令牌,面色不动地解释了一句:“我是太子殿下安排在宫中之人,受殿下之命随时帮助您,不成想,小姐竟听过我的名字呢。”
楚令昭自是认得那令牌的。
“名冠皇城的教坊第一歌姬,又怎会不知?”楚令昭眉眼弯弯地说道,仿佛刚才那如蛇蝎般阴冷的审视目光,并非是出自她身上。
裴兴奴也好像未曾注意到一般的笑着问道:“楚小姐可知方才兴奴所唱之曲的出处?”
楚令昭虽不解她是何意,却还是道:“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所言的是杨妃与明皇之旧事,应的应当那昆曲戏目《长生殿》,而裴姑娘唱的这段……”
说着,她锁眉沉默了一瞬,继而凝视向她,沉声道:“裴姑娘唱的这一段,选自《长生殿》第三十七出———尸解。”
裴兴奴轻轻颔首:“小姐说得是呢。”
楚令昭眉头锁得更紧,内心隐隐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裴兴奴似乎非常了解宫中布局,轻易便找到了一处暗门,将她带离了这座宫殿。
她带着楚令昭一路来到宫中的教坊司,看得出这里的人都很是敬重裴兴奴,在她的吩咐下,很快便送来一套暗色的衣裙。
“教坊司今日奉命为御花园中的赏宝宴表演,若想要悄无声息的混进去,只能委屈楚小姐换上这衣裳了……”裴兴奴领着楚令昭进到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说道。
好在楚令昭也并未说些什么,很快便换上了这套衣裳,裴兴奴松了口气,又命侍女为她戴上面纱,遮住了容貌。
裴兴奴托腮坐在一旁,望着少女映在落地镜中的娉婷模样,即便是带着面纱,亦无法遮掩其气度的凛冽动人……想到这里,她唇瓣轻弯,“小姐果如传闻之中貌美倾国,也难怪殿下对您这般上心,专门命我来保护您。”
楚令昭客套着谢过她,却又暗自摇头,心道她那位好哥哥城府极深,哪里就能让人看出他的心思?
瞧着一副翩翩谪仙般的清冷公子模样,却是心思一层遮一层,比浓雾还模糊。
很快,她敛了心思,随着教坊中人进入御花园。
园内临时搭建了展厅,四周陈列着各类珍奇异兽,许多公子贵女行走其间,品评观赏。由于此时尚未开宴,许多稀世奇物便摆放在屏风后面,等待着开宴后逐一展出。
随着谢贵妃的到场,赏宝宴正式拉开帷幕,楚令昭坐在屏风后,望着那些里外都透着古怪的东西被宫女们一一抬出去展示,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了些淡淡的不协调之感。
苏寒玄想要她来离间谢贵妃和谢家的关系,在他们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中,撕出一条不信任的裂缝。
她本是要在赏宝宴上借机完成此事,可谁知她竟被谢贵妃的人突然带走,虽是打乱了原本的节奏,但倒也顺势提前完成了计划。
其实本应从教坊司直接离开皇宫,但昨日殊吟意有所指,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次的宫宴有问题,且牵连甚广,却又不肯多透露分毫。而且,裴兴奴似乎也有意引着她参加这赏宝宴……
一股浓烈的异香打断了她的思绪,宫人们抬着一个巨大的朱红木箱走到展厅中央,一只栩栩如生的人偶从箱子中被抬了出来。
楚令昭透过屏风的缝隙望去,只见那人偶带着珠帘,她也看不分明,瞧着是个窈窕的少女模样,朱红的绳索绑在铁环上,固定着纤细的四肢,使人偶在牵引下翩翩起舞。
异香随着人偶的舞动飘散开来,闻着那诡异的香气,楚令昭只觉心中的不协调感愈发强烈。
一阵清风吹过,人偶面上的珠帘被风掀起,看到其下的脸庞,楚令昭瞳孔骤缩,那是———阿栀。
而那脖颈上一道道刺目的勒痕,昭示着身体的主人早已没了生迹。
楚令昭望着被做成人偶的阿栀,越发有些站不稳地摇摇晃晃,昏迷前夕,恍惚中她好似看到裴兴奴带着几分深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