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并非来玩笑的!”楚令昭不悦盯了他一眼,接着道:“唐临痕是皇城禁军首领,唐家又为华序五大世家之一,的确是适宜拉拢的选择。然而,哥哥初回皇城,想必并不知道那桩婚约。”
“婚约?”苏寒玄收敛了玩笑之意,坐正了些许。
“两年前,唐老太君亲自授意唐家与将军府联姻,是唐家嫡长子与将军府嫡女的婚约。如今唐老太君已经离世,唐家又极为注重那些迂腐规矩,且不论唐临痕那厮的意愿,只要将军府不改口,这桩联姻,便是板上钉钉了。”
书房的地龙将屋内弄的暖融融的,地上铺着雪白的羊绒地毯,角落的香炉生出袅袅香烟,正是一派安谧宁和之景。苏寒玄指尖轻扣着案几,是在思索的模样。楚令昭也不打搅他,自顾呷了口热茶,只转头欣赏月洞窗外的园林景观。
但见园中景色风雅怡人,嶙峋枝干上红梅凌寒怒放,几处青竹苍劲挺拔,泠冽北风自天际呼啸而过,带来满园白雪皑皑。她抬眸,望向正纷纷落雪的苍穹。
几许冰霜掺杂着千万纯白在空中飞舞飘零,倒映在尚还年少的女孩儿的眼眸中。
在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去到北疆,去见见那传说中寂寂北境的孤绝壮景,去骑马驰骋在极北冰原,感受凛冽入骨的寒风,去追寻苍茫天地间极尽辽阔的自由自在之感,抛下世俗约束,抛下对权力的执念,无拘无束,无所顾忌。
只是,说来容易,又如何能真的放下呢?无论是太子,抑或是她自己,他们肩负的责任都太重了,重到事关一个家族的兴衰,一个国家的荣辱。
于她的志向而言,更关乎天下的万世清平。
她不是与自己过不去的人,今天也不知怎的,竟开始伤春悲秋……她轻叹,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视线,正有些伤神间,忽听身旁少年停止了轻叩案几的声音:“昭儿可知如今的华序最不缺什么?”
苏寒玄漫不经心的掸了掸雪白的宽袖,含笑瞥向楚令昭。
见他思索了这许久,就问出这么个没着没落的问题,楚令昭不由横了他一眼,喝茶的间隙道:“如今的华序千疮百孔,若问最不缺什么,自然是奸佞之臣。”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却见苏寒玄赞许地点了点头:“妹妹真是通透豁达。”
他这般突兀不合时宜的夸赞着实把楚令昭骇了一下,一张白皙的小脸被茶水呛得通红,她不解看向他,见这厮嘴角噙着浅笑,她蹙眉,“哥哥的意思是……”
“剪其党羽,逐个击破。”
少年不疾不徐的说着,却也拿捏着分寸不言尽。他起身理了理袍摆,离开了书房,只淡淡传来一句:“十日后谢贵妃于宫中设宴,妹妹会受邀前去,所需你做之事,在进宫前夕本宫会命人递信于你。”
楚令昭怔了片刻,最后无奈摇头,从相识之初,太子便言明过拉拢之意,如今,楚家已然选择与他合作,朝堂之上两派官员亦多有相佐,可凡有行事,他却还是不告知她细致打算,总想要她对计划一知半解地被他控制。
说到底,太子看中的只是楚家于朝堂的根基势力。于她这里,就像表面唤习惯的称呼一样,仅作一位妹妹看待罢了,绝非对等的盟友。
少女垂眸遮住眼底冷意,无论行走于庙堂还是江湖、无论身份高贵或是低贱,世人都是依靠着紧密的联结才得以立足于这天地之间,最终凝为城池与国家。
家族成员与家族相辅相成,她使用家族带来的支撑与权力之时,同样在承担维护家族兴盛的责任。
利益千丝万缕的联结,门阀世家逃不开,皇族宗室逃不开,遑论一二俗世中人?
在这样的利益联结之中,老幼渐显模糊,男女亦无差别。不过都为利字运转。
可是,即便太子心中清楚,整个楚家势力如今皆为她掌握,也终究摒弃不了世俗潜移默化灌输多年的对女子的偏见。
终究……放不下大男子的自负。
啧。
浅卷带着人从外面进来,正要整理书架上的典籍,见她情绪不好的模样,便上前安慰道:“殿下行事一向不喜多言,小姐不必太过忧心,到时只需顺势而为便好。”
他是苏寒玄身边的近卫,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脸颊上两个小小的梨涡,言语十分妥帖。许是看出她的烦心之处,浅卷想了想,又补充道:“殿下还是看重小姐的,不然在锦州之时,也不会将处理刺史府这般重要的事交给您去做,小姐莫要思虑过多了。”
楚令昭沉默了几瞬,也没心情再多说些什么,只道了句多谢,便起身告辞。
明明是寒凉舒适的冬日,少女今日却总是莫名地烦躁。回府的路上,马车行到一半,她突然叫停,柔嫩白皙的手指撩开车帘,瞥了眼长街,她恶名在外,极少与人交好,如今想寻人喝几杯酒,也不知能去找谁,四下而望,竟是生出了些寂寞凄凉。
楚令昭不由轻哂,明明爱极了做一位恶人的快感,如今却又在这儿自讨苦吃的跟自己过不去,只怕,这便是世人口中的“自食恶果”了……
良久,她面无表情地将车帘放下。
“去十二玉阑干。”
……
今夜月明。
雪落了一整天,总算在傍晚时分停歇了下来。此时,十二玉阑干的珠玑馆内,沈君清晃了晃少女垂落的青丝,嫌弃道:“美人儿,小生这里可不是客栈,你喝了光了小生珍藏的那几坛寒潭散也就罢了,怎的还打算在这儿过夜不成?”
地上散落着几只大大小小的长瓷瓶,楚令昭小脸儿酡红,晕晕乎乎地倚在窗畔的矮几旁,怀里还紧紧抱着喝了一半的寒潭散,闻言,她将怀里的长瓷瓶随意搁到一旁,漂亮的眼眸微微眯起:“怎么?沈公子莫不是担心我耽误了你的枕边生意?”
“哼,我……”说着,也不知她是哪根弦搭错了地方,十分矫揉造作的从袖中取出一根毛笔,又在案台上沾满了墨汁,大笔一挥便将一个潇洒的楚字写在了纸上,接着顺手将那张纸甩到了沈君清胸口。
“他日若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只管拿它来找我。”她单手支头靠坐在案边,半阖着眼懒懒说道。
沈君清忍无可忍,正欲发作,却见这倨傲的少女又道:“你说这夜夜都有许多人出高价,只为买你沈公子枕边的一席之地,呵,好好的制毒高人,偏要不行正事,总与些轻浮之人厮混一起,传出去多不合规矩!”
沈君清气极反笑,他刚要命人把她丢下窗口,余光瞥见少女精致清艳的小脸,他忽而起了点坏心思。
他单膝蹲在她身侧,手指轻佻的按上她绯红的眼尾:“啧啧,这可如何是好呢,小生就是乐得不务正业,楚家权势再盛,却也不能坏了小生的喜好呢,不若楚小姐也来与我……”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少女忽然抬手捏住他的手腕,她睁开半阖着的眸子,眼底神色极为清冷,萦绕着浓浓的戾气,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沈君清蹙眉,丹凤眼里掠过一丝忌惮,还未思虑清楚,槅扇便被人直直推开,他偏头望去,容颜昳丽的的少年眉眼阴冷,左手拎着一柄长剑,看见他按在楚令昭眼尾的手指,少年抿了抿薄唇,挥起长剑便向他砍去。
“殊吟!”
楚令昭眼底戾气散去,瞳眸稍稍清明了些,出声制止。
长剑停在沈君清的额头前,楚殊吟握拳,剑锋收了收,只在沈君清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沈公子,今日多有得罪,十二玉阑干的所有损失,楚家会三倍赔偿。”
楚令昭起身对沈君清说道,她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侧首对上楚殊吟的视线,楚殊吟面色冰冷,拉住她的手腕转身离开了珠玑馆。
“四公子,他们也太嚣张了,要不要……”鹤发少年走到沈君清面前,冷漠道。
沈君清目光扫过二人离开的背影,示意他闭嘴:“日后还有合作的地方,没必要闹的太难看。”
想起方才楚令昭的那个眼神,他顿时觉得脊背发寒,看起来明明是个那般漂亮风雅的女孩子……
他抬手碰了一下脸颊上的血痕,轻轻倒吸了口凉气:“去查一查这二人,这两个疯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