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烟看着眼前凌乱的奏折愣了一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愤愤的将手中的奏折摔在地上,反身离开御书房。光是看那些奏折的凌乱程度,就知道乐锦城根本从来没看过这些奏折。
“乐锦城!你给我出来!”蓝玉烟在御书房的庭院中大喊。她有些不能忍受,天陆的士兵们在前线奋勇杀敌,在生死间徘徊,而作为他们精神支撑的领袖的乐锦城,居然从来没翻过他们用性命换来的战果。
“我在这儿。”
蓝玉烟的上方传来一个没什么精神的声音,乐锦城面无表情的坐在御书房的房顶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没有怎么睡好。
“你……你怎么能坐在那里!”蓝玉烟小手指着乐锦城,气的哆嗦。
乐锦城沉默了一下,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落在蓝玉烟的面前。
“你在那上面干什么?”见乐锦城听话的下来,蓝玉烟这才舒服了一点,瞪着眼问道。
“在睡觉。”乐锦城很坦荡。
“什么?你在睡觉?”蓝玉烟又差点跳了起来,大声质问,“你知不知道在那里面有上百份奏折等着你去看?你却在那里睡觉,你晚上在寝宫里做什么去了?”
乐锦城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的回答:“我在寝宫睡不着。”
“为什么?”蓝玉烟嘟着嘴,有些不解。
乐锦城不看蓝玉烟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说:“没什么。”
“没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将士正在奋勇杀敌,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战绩一本本奏折堆在你的书桌上!你却在这里睡觉!”蓝玉烟愤然的喊道,“难道你心里过意得去么?”
“你说的对,我现在就去看。”乐锦城木然的点了点头,没有再理蓝玉烟,转身向御书房里走去。
“喂!”蓝玉烟叫住了乐锦城,却不再是刚刚那副愤怒的模样,她冷静了下来,轻轻的问道,“你没事吧?”
乐锦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很好。蓝小姐,你回去吧。”
蓝玉烟忽然发现,乐锦城并没有变成百姓们口中宣传的那个杀伐果断的君主,却也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傻傻的小书生了,他的背影折射出说不出的落寂,像是负上了整个世界的重担。
“锦城,你不用这样,其实我知道……你很痛苦,我刚刚说的那些,只是想掩饰我的心痛而已。我知道你不去看那些奏折的原因,我知道你在寝宫睡不着的原因……那天,我也在御书房。”
乐锦城身子一震,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去,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锦城,我来是想和你说,你的苦衷我都知道……我不想让你一个人承受,我……想帮你。”蓝玉烟轻轻的说着,脚步微动,向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儿走去。
“你那次问的话,我想我终于可以回答你了。”她轻轻的张开了双臂,想要拥抱这个背上了太多不该背上的男子。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静止,乐锦城的身子微微颤抖,强烈的忍受着什么。这几天来,他背负的太多太多,自己最敬爱的父皇被逼死,曾出生入死的两位兄长如今形如废人,朝廷中的老臣被换走大半。
现在真正操控这场战争的,并不是他乐锦城,而是什么职位都没有的曹一鸣和曹一鸣身后的世外天山。御书房里的那些战报,实在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君主,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权衡在世外天山与天陆王朝中间的木偶,他必须小心翼翼的走好每一步。
可这一切他又能对谁说呢?没有人知道他的苦衷,而这时,却有人对他说“我什么都知道……可以让我拥抱你么?”
你会拒接么?你能拒绝么?
“蓝小姐请自重,我要看奏折了,请回吧。”他颠踉着躲开了蓝玉烟的拥抱,快步走进了御书房。御书房的门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他与蓝玉烟之间的视线。
蓝玉烟愣愣的站在那儿,张开的双手还来不及合上。她忽然发现,她与乐锦城的距离也许并不是一扇木门,而是一道看不见的深渊。
御书房内,乐锦城靠在门后,缓缓弯身拾起了地下的那本被扔下的黄色奏折,一滴晶莹的水滴落在奏折上,染湿了奏折微不足道的一角。
时间匆匆而过,七天之后,落雨城中,一处仅仅用一个小土包做成的坟前,一名黑衣男子独自而立。天空中春雨淅淅,渐渐浸湿了男子的黑衣。他木然的站在哪儿,已不知站了多久。
“黛黛……或许我曾经的决定真的错了。”他轻轻的说着,水滴在他脸上落下,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滴。
“明天就是世外天山神坛降临的时候了,到时会很辛苦吧……这几天你一直没有怎么休息,现在还是去休息一会儿吧。”一顶油画伞挡住了安平头顶的雨滴,梦月缓步走到黑衣男子身后,说道。
“没事,这几天来唯一危险的只是去世外天山走了一趟,拿了些材料过来而已,但那里的神宿们都出去完成他们征服大陆的大业了,基本上有惊无险,没什么好休息的。”黑衣人没有回头,淡淡回答道,他并不在意。
“我说的不是你去世外天山的时候,是你这几天……我虽然不知道那些人你是怎么将他们变出来的,但我也看得出,你的消耗很大。”梦月柔声劝道。
“没事,这不算什么。”黑衣人摇了摇头,他有翠绿吊坠,里面的魂力几乎无限,他最不怕的就是消耗了。
“可是……安平你现在是我们这边最大的依仗,算我拜托你,去休息会儿吧,若是你出了问题,明天的事也就泡汤了。”梦月缓缓摇头,虽然声音还是依旧的柔软,但却有着异常的坚持。
安平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看了那尊土包似的小坟一眼,离开了这里,向着自己的小屋走去。
梦月甜甜一笑,跟在他身后,手中的油画伞挡在安平的头顶,却忘记了自己露在伞外的肩。
“你回去吧,我不用打伞了……明天,你就不要去了。”安平走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为什么?”梦月歪了歪头,微笑的问道。她此时的心情似乎异常的好。
“你去了不也没有什么用么?反而可能会在那里送命,你并没有魂力。”安平看了梦月一眼,淡淡的说道。
“没关系的,你不用管我,我只是去看看,又有月妆保护,不会有事的……”梦月脸上的微笑更开心了,“难道你是在关心我么?”
安平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话,他没想通梦月是怎么从他上一句话中体会出关心的意思的,他只是在隐晦的说明她去了也是累赘而已。
“好大的雨啊。”梦月忽然开心的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说道。
“嗯,你的肩膀湿了。”安平点了点头,提醒道。
“没事,你不是也被淋湿了么?”梦月笑着看着安平,并没有将伞移回自己那边的想法,而是将身子向安平靠近了一点,不过这靠近一点对她露在外面的肩膀的情况并没有什么改变,该打湿的仍然打湿。
“你怎么了么?”安平脸色有点奇怪的问道。
“没事啊,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这些天一直很不安……越是靠近明天越是不安,所以才会这样。”梦月仰着脑袋,凝视着安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安平沉默了下来,不说话了。
梦月的不安是有道理的,其实无论是谁知道他们明天的计划。都会低声骂上一句疯子,然后转身离开,再不理他。
明天是天陆王朝一统大陆新建国号的神典,也是世外天山的神坛莅临的时刻,到时九十五位神宿将会全部到场。而安平却与百里天星、战笑、齐语羽、月妆、梦月计划了一场以卵击石的大战,成功率比万分之一可能还要小。
他们没有补给,没有后援,没有士兵,只有他们六个活人,就想推翻千年以来屹立不倒的世外天山。这是只有疯子才能想出,并且做出来的事。
但是,人总是会疯狂的不是么?据说,不疯狂的人生不是好人生。
“你怎么了么?”梦月感觉到了安平的不对劲,忍不住有些焦急的问道,“是我说错了什么么?”
安平忽然停下了脚步,油画伞从他头顶移开,重新站在了沥沥春雨之中。
梦月转身,小嘴微微张开,诧异的看着他。
“我……我有喜欢的人了。”安平缓缓说道,目光飘离,这还是他第一次不敢对视别人的眼睛。
“我知道啊。”梦月忽然笑了,笑的很开心。
油画伞重新遮住了安平头顶的春雨,两只人影模模糊糊的站在雨中,这一次,再没有人被淋湿。
安平的目光越过油纸伞,在朦胧的天空中,他似乎看见了一个翠绿衣衫的女孩,在对他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