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声声鸡鸣响起,上云城家家户户缓缓升起炊烟。
上云城是北国八大部族中拓跋部的主城,是北国南部最大的城市,也是南北物流的枢纽,南方运送过来的物资都会在这里进行中转,因此这也是整个北国最有南方气息的城市,城内很多建筑都是南方工匠建造,所以上云城素有关外南城之称。
虽然上云城的规模并不小,但大多北国的原住民并不愿意入城居住,反而更愿意住在城市的周边,在南方的流民到来后,城内的的贵族坐地起价,使得大部分人只能住在城外,这也让拓跋部不得不重新在原有的上云城城区外再建起城墙,从而有了如今的内外城之分。
莫秋自从到达北国后便在上云城住了下来,这倒不是他不愿去北国的都城上京,只不过是他到这便已经再没力气北上了,如今一晃便是三年,在这期间莫秋为了养活自己换了好几个活计,但都不如意,到底是南方小伙,文弱的莫秋实在受不了北国那些高强度的工作,好在北国的读书人实在不多,莫秋索性到街上做个代写书信的文书先生,时不时还卖一些自己的字画,一时间倒也饿不死自己。
不过这几个月来,上云城不知哪来了一批南方的读书人,和莫秋抢起了生意,搞得他已经好几天揭不开锅了,加之风雪肆虐,莫秋压根没有办法上街摆摊,肚子已经在鸣鼓抗议了。
“好歹小爷当初也是在青楼挥金如土的阔少爷,咋就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莫秋搓了搓双手,满面愁容,脑海却中不自禁地浮现昔日小娘子白净的面容。
半响之后,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破了江陌地遐想“莫小哥,莫小哥,你在家不?我是老齐啊?”
莫秋赶紧放下手中的毛笔,一脚踢开脚边地杂物,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口走去,天气实在太冷了,屋内其实比外面暖不上多少,拮据地莫秋压根没有钱买木炭,只能闲暇之余出城捡些柴火,只是这年头能捡到地柴火少得可怜,莫秋也只会在睡觉之前生火,好让自己能够入睡,不过后半夜火灭了之后莫秋总是会冷醒。
废了好大的力气,莫秋总算把门打开,看清来人,开口道“原来是齐老哥,这大冷天地咋有时间来找我啊?”莫秋在上云城待的三年,口音变了不少。
这个名叫老齐的矮小汉子是莫秋北上路上认识的,北上途中因为莫秋给了他些救命的食物,到了上云成后没少帮衬莫秋,两人感情一直不错。
老齐北上之前曾是个龟公,到了上云城后干起了老本行,一时间竟如鱼得水,如今混得不错,已经是上云城最大青楼的管事,不时会带些酒菜接济莫秋。
老齐甩了甩头上的积雪,挤进莫秋的小屋,娴熟的找了个地坐了下来。
“莫小哥来活了,秋风楼这几日新来了个花魁,据说曾是南方大户人家的小姐,年纪不大但长相却是一绝,这不我们楼主说要给花魁作个画像,我就帮你把这活给揽下来了,酬金可不少呢,足足有一两银子?”老齐说道酬金的时候眼里也是精光大闪,他干一个月的俸禄也才不过二两银子。
莫秋听到报酬后也是大吃一惊,实在想不到要画像的人是谁,能够出这么一大笔酬劳。
北国不似大周那般物产丰富,金银铁器更是奇缺,大多都要靠从南方买入,所以北国的物价相比于大周要低上不少,一头三十斤重的绵羊北国能够卖上五两银子,而在这里一两银子能买两头,巨大的差价吸引了数不清的商人来此经商,每年开春的时候南方的商人就会大肆收购毛皮,拉回南方售卖,虽然南北商道上充斥这各种盗匪,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来往的商贩仍旧是络绎不绝。
“齐老哥此话当真?”莫秋略带狐疑的问道,最近上云城不时会有人口失踪,而且多是青壮男子,若是没事莫秋可不想出门。
“这还能有假,这到手的银子你莫小哥难道还不想要嘛?”老齐疑惑的看着莫秋,似是在为莫秋的反应感到不解。
“哪能啊,只是齐老哥能为莫秋着想,心下有些感动”莫秋抬手就要擦一擦眼泪。
老七随即爽朗的大笑起来“莫小哥你这就见外了不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赶紧收拾一下,咱们这就出发。”
莫秋也不废话,起身走到书案前,收起早先的画作,装好桌上的文具便要出门,当他走到门口时犹豫了一下,转身回去从床角拿了个小盒子,小心揣进怀中。
屋外风雪极大,一层压着一层,入眼可见皆是素白。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艰难地前行,从莫秋所在的平民区到秋风楼所在的内城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莫秋平常若是无事也是很少会到内城去。
年关将至,加之风雪肆虐,街道上少有行人,就连平日随处可见的南方商贩此刻也没了踪迹,除了些零星的小店还开着门,怕是也只有酒馆仍会热闹些许。
在这严寒的日子里,若是还有什么能够让北国这些汉子出门的,怕是除了青楼便是酒馆了,用北国流传最广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大雪配大酒,快哉快哉!”
就是不会喝酒的莫秋,也会在闲暇之余到酒馆打上二两烈酒,有样学样的大口大口的往里灌,只是每每涓流下肚,柔弱的书生都会呛得满脸通红,但这不妨碍他酒后心中油然而生的豪迈之情,但书生的酒量也仅限于此了,天旋地转后醒来时人已经躺在酒馆门口。
走进内城,街道明显干净起来,不时可以看见有人披着厚厚的棉袄扫着积雪,这活莫秋也干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被凛冽的寒风吹的受不了了,只得换个差事。
“齐老哥,怎么今天都快到中午了街上还有人在扫雪?我记得内城不是雷打不动的早晚一扫吗?”莫秋看着仍在忙碌的扫雪人,疑惑不解。
老齐没有回头,抹了抹脸上的寒霜说道“我也是听我们楼主说的,今天好像会有大人物驾临,整个秋风楼晚上都被他们包圆了,莫小哥咱还是少说点这话题,我早上出来的时候,看到不少黑狼卫出动了,谁也不知知道他们此刻蹲在那个旮旯里,别惹来杀身之祸。”说罢老齐加快了脚步。
黑狼卫是拓跋部的精锐卫队,负责守护上云城周边的安全,同时也是窃听情报与暗杀的好手,卫队中的成员皆是各个军队中能力出众之人,据说黑狼卫的白衣统领更是一名从未露面的一品大宗师,要知道便是在整个北国,明面上一品宗师级别的武者也绝对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莫秋听后若有所思,难怪刚刚进城的时候,门口的守卫明显增多,想来只有北国八大部族中显赫的人物才能够让上云城摆出这份阵仗,只是不知道是那皇权所在的赫连部还是拥兵自重的呼延部,至于八部族中的下五部,若不是部族的大王亲至,拓跋部绝不会这样兴师动众。
眼看秋风楼就在眼前,两人这才放缓脚步,这下两柱香的路程,莫秋就已经气喘吁吁了,体质实在太差,若不是报酬确实可观,莫秋实在不愿走这一遭,太受罪了。
老齐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带着莫秋推开门走进秋风楼。
这是莫秋第一次进秋风楼,之前都是远远瞥上两眼,不是莫秋不想来,实在是囊中羞涩,无缘柳巷风流。
此刻正是正午,但入眼却没有想象中的奢靡景象,反倒是只有寥寥几名侍从正在摆放果盘清扫杂物。
随着两人进门,一名雍容的妇人便迎了上来,身旁的老齐率先开口“姑姑,这就是我与你说的画师,莫小哥的画工在这上云城可是一绝,不少大人家个小姐都找过他作画咧。”
莫秋听着老齐的吹嘘,一时间心虚不已,只能讪讪的笑着。
“好了知道了,随我来吧。”妇人语气冷淡,似是不愿与老齐多言。
老齐不停的朝着莫秋使眼色,示意莫秋跟上眼前的妇人。
莫秋点点头,跟上已经上楼的妇人。
“等会你就只管作画,其他的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丢了小命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妇人走在前面,腰间扭动极大,莫秋却不敢抬头看,只是在后面轻声的应答。
穿过长廊,两人走到一间单独的阁楼前,妇人示意莫秋在门外等着,便推开门进去。
半响之后,妇人重新把门打开“进来吧。”
莫秋点点头,小心的迈着步子走进屋内。
小屋不小,屋内香气浓郁,莫秋不过是轻轻嗅了几下,便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遂即甩了甩头,好让自己清醒过来,莫秋哪敢有什么多余的想法,红粉骷髅,多想一分都是罪过,这玩意比那烈酒还要上头。
进了屋内的莫秋有些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低着头呆呆的站在原地。
不一会儿,莫秋耳边传来脚步声,随后一声轻柔的女声从身前传来“你就是找来的画师吗?咱们要怎么画?”
意思到正主已经到来,莫秋这才抬起头来,只是看了一眼,莫秋便在心中惊呼“好一个勾魂的小娘子”。
莫秋也曾是勾栏里的常客,各式的女子也见过不少,豪掷千金打赏花魁这种事他也做过不少,但眼前这般少女便是莫秋也没见过,眉眼修长,黑发如瀑,眼中似有秋水长河,更不要说那被衣物勾勒出来的曼妙身姿,一举一动间便摄人心魄,单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眼神便叫莫秋差点沦陷,偏偏少女身上还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这般女子,便是放在江南的销金窟也是甲上之资。
少女看着莫秋痴傻的样子,眼神中满是厌恶,身旁的妇人冷冷的看着莫秋说道“是不是该开始画了?”
莫秋自知失态,尴尬的点点头,示意女子坐下,长舒了口气,从怀中拿出纸笔在桌上摊开,又拿出一方残墨研磨起来。
在作画这方面,莫秋对自己还是相当自信的,想当年多少登门人拜访只为千金求画,江南才子的称呼可不是虚名。
作画时这第一笔尤为重要,整幅画的精气神皆凝聚于这一笔,如是这一笔没能下好,精气一断,行笔便不能连贯,过后便是再怎么修补,也是难出佳作。
磨墨完毕,莫秋小心的拿起桌上看起来不起眼的毛笔,来北国三年这还是他第一次拿出这支笔,笔管漆黑制作精巧,却不失恢宏大气,笔斗纳毫为貂毫,束毫丰满,齐而圆健,若是有识货的人在场,定要夸赞一声“好一支紫檀貂毫笔!”
少女看着莫秋手中的毛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消失不见,匹夫怀玉,不知深浅。
随着莫秋开始下笔,少女眼中吃惊更甚,脸上不时露出疑惑的神情,而一旁的妇人此刻更是死死的盯着莫秋,眼中不时闪过杀意,若是莫秋一旦有作画之外的动作,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但莫秋并没有感受到两人的变化,只是专心的提笔勾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作画了,没有风雪,没有饥饿,没有追兵,眼前两物,绝美少女与画作。
少女的容颜缓缓跃然纸上,莫秋每一次落笔,少女的容颜便清晰几分,许久之后画作便将近尾声,莫秋放下手中的毛笔,缓缓站了起来。
妇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现在莫秋身后,看着已经停笔站起来的莫秋,又看看画上的少女,点点头又摇摇头,此刻妇人也已经认同莫秋的技艺,但也只是认同,画中少女眉眼清晰款款动人,已有七八分相像。
莫秋将画像挂起,在两人的注视中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时间妇人如临大敌,正欲抢先出手,却被面前地少女以眼神制止,莫秋一杯茶水下肚,便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走到画像前,蓄足了力气将茶水喷出。
少女不解地看着莫秋怪异地举动,不解明明已经完成地画作,为何要多此一举,若是毁了画像岂不是要再来一次?
只是很快少女脸上便露出惊讶地神色,随着画像上的茶水透入纸中,其上的笔墨似是有了灵智般开始游走,原先死气沉沉的画像竟好似有了生机,少女的绝美容颜竟一丝不差的现于之上,而且灵气十足,不知是人在画上还是画上有人。
莫秋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值得一两银子的画像嘛。
少女也是吃惊不已,这般作画手法饶是她也不曾见过,其中对手法的把控以及画作之人的自信,所求绝不是一星半点,没想到这小小的上云城竟有这般化发腐朽为神奇的画师。
妇人眯起眼睛看着莫秋,从袖中拿出一两银子递给莫秋。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女却开口问道“不知公子师承何人,这般手法可不像是寻常画师能有的。”
莫秋此刻还沉浸在之前作画的状态之中,竟忘了眼前还有一位绝美的女子,听到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说道“小姐盛赞了,不过是早些年偶得一位前辈高人得画作,临摹多年才勉强登堂入室。”
少女听后也没继续追问,点点头便退回幕帘之后。
莫秋见状也识趣得推门离开。
莫秋走后,妇人走到少女身旁,恭敬的问道:“小姐要不要我去探听一下此人的底细,若是他们派来的探子,此行怕是会前功尽弃。”
少女端详着手上的画像,心情极好,笑着说“姑姑该是多虑了,想来真是个落魄书生罢了,作画一事已经让我有暴露的危险,此时更不宜节外生枝。”
妇人正欲继续开口,却被少女摆手制止,只能就此作罢。
走到楼下,老齐正坐在凳子上喝着热茶,对身前几名侍从训话,看到莫秋下来便迎了上去。
“咋样,那花魁是不是美得不可方物?不是我吹,我在这一行做了这么多年,这般女子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老齐说罢脸上露出了神往之色。
莫秋没理会老齐那渐渐淫秽得目光,顿了下抬头看了看阁楼,轻声说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老齐听了个大概,不明所以得问道“啥美人妆,这般美人哪里还要化妆,多了一分都是亵渎。”
莫秋听了老齐得话,不自禁得笑起来,却又觉得很有道理。
随后两人闲聊一会儿后,老齐便让莫秋离开了,毕竟天色已经不早了,楼外得风雪已经停了,西垂的日头将最后几缕余晖倾洒在街道之上。
北国冬日白昼世间本就不长,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不曾想自己画个画竟过了这么久,莫秋出了内城,找了家酒馆买些酒菜便匆匆往家中赶去,自己怎么说也算得上翩翩贵公子,起码没流亡之前是,碰到歹人可不好了,听说北国不少权贵可不乏有那龙阳之好的存在。
莫秋不知道的是,他离开后妇人又叫人请了一位画师,酬劳依然是一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