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天,曹雪芹鼓足了劲专心著书,万物复苏的春天又来了,该出去踏青郊游了。呼吸呼吸充满活力的春的气息,舒活舒活筋骨。
曹雪芹在心里盘算着这几位朋友:敦氏二兄弟、鄂比、张宜泉……。敦敏、敦诚好久没见了,敦敏在宗人府供职,敦诚在喜峰口做税官。
人清闲了就会思念朋友。事情也巧,敦氏兄弟真的来到黄叶村,这令曹雪芹喜出望外。他赶紧的让妻子张罗酒菜。
敦诚说:“先生不必了,我和哥哥已经准备好了,随后就送来。”
曹雪芹忙说:“使不得,使不得,你们来看我,我是东道主,应该让我尽东道主之宜吧?”
敦敏说:“先生不必客气,已经安排好了。”
曹雪芹说:“这怎么行呢,总得让我表示一下心意吧?”
“好吧,那就让嫂子做些家常菜吧。让我尝尝黄叶村的口味,在关外还真想吃京城的菜。”
曹雪芹的妻子准备菜去了,三个人就聊起来。从黄叶村著书聊到喜峰口任职。
曹雪芹说:“自从敬亭(敦诚的字)去喜峰口,朋友们经常思念;一起聚会饮酒时总是少了你。”
敦诚说:“先生以后咱又有时间一起喝酒游玩了。”
“你官差不自由啊,不像我——山民村夫。”曹雪芹说。
“哈哈,我现在也是无官一身轻啊,自由了。”敦诚笑道。
“什么……?”曹雪芹发出疑问。
敦敏用低沉的语调说:“辞官了。”
曹雪芹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不是挺喜欢那差使的吗?又在你父亲手下干,挺不错呀的!又有新的任用?”
“没有了,做个平民百姓也挺好的。”敦诚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敦敏的情绪很低落,喃喃地说:“家父被罢官了;所以,敬亭也自然就没差使干了。”
敦诚微微一笑:“不干也好,不干也好;像陶渊明那样喝喝酒,吟吟诗,到黄叶村来陪陪先生。”
一个伙计把酒菜送来了,三个人于是开始饮酒,曹雪芹转移了话题,因为他看出来敦敏对父亲被罢官一事心情很沉重。一转换话题,气氛便慢慢地活跃起来,山南海北,天上地下,琴棋书画,煎煮烹炸,曹雪芹谈笑风生,真是个久别重逢,人生一乐。
灯下,曹雪芹又捧起了敦诚去年秋天寄给他的诗《寄怀曹雪芹》:
“……
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扣富儿门。
残羹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听到曹雪芹在吟咏,妻子笑了,说:“都多少遍了,我都背过来了,‘残羹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
曹雪芹叹息道:“如今该是我开导他们兄弟二人的时候了。”
“开导什么?兄弟二人不是挺好的吗?那天喝酒多高兴,不过后来哥哥倒是流泪了。人一喝醉了就会想起伤心的事,一醒酒,好了,什么也没有了。”
“你有所不知,他们的父亲被罢官了。”
“罢官怎么了,你要想罢还没有的罢呢。”妻子笑嘻嘻地说。
“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在旗吗,俸禄高点罢了。”妻子不服气。
“他们是爱新觉罗氏,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子孙。”
“那现在怎么成了这样子?”
“清太祖的第十二子是英亲王阿济格,敦氏兄弟就是英亲王的五世孙子,英亲王后来被赐自尽,并黜出了宗籍。所以他们虽是宗室,但并不显贵。”
妻子叹息道:“这人啊真是难说,命运啊!”
“明天约他哥俩去散散心。”曹雪芹说。
曹雪芹约敦敏、敦诚去的地方叫皂甲屯。
这里有一座荒废的庄园,青砖红瓦、断壁残垣中依旧可以看出昔日曾经的辉煌——这是康熙朝大学士、宰相明珠的别墅。
康熙在立太子的问题上犹豫不决,所以他儿子们拉帮结派争夺皇位。明珠的儿子纳兰揆叙很受康熙的器重,揆叙支持八阿哥;继位的却是四阿哥,即雍正皇帝。雍正即位时纳兰揆叙已经死了,可是雍正皇帝仍然记恨在心。下旨把皂甲屯纳兰揆叙的墓碑推倒,另立一座碑,上刻“不忠不孝柔奸阴险揆叙之墓”。敦敏、敦诚跟纳兰家是什么关系,是姑表至亲,是他俩的姑奶奶家。当年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儿嫁给了纳兰明珠。曹雪芹家跟纳兰家也是至交。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与纳兰性德(揆叙之兄)同是康熙的伴读、侍卫。二人多有诗词唱和,私交甚厚。
曹雪芹将敦敏、敦诚带到皂甲屯,看到这破屋狼舍、荒村野冢,敦氏兄弟不由得心生悲凉,敦敏更是几欲泪下。
曹雪芹说:“这哀草枯树,这断壁残墙,当年却是丝竹悦耳,酒肉飘香啊。”
敦诚说:“世事难料,人心险恶。”
抚摸着揆叙的碑,敦敏说:“我真想大哭一场啊!”
“哈哈,哈哈!”曹雪芹却放声大笑。
敦氏二兄弟惊讶地看着曹雪芹。
曹雪芹旁若无人地唱起来,身子摇摇晃晃脚步颠跛,一副醉态。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这是什么歌?”敦敏问。
“《好了歌》。”曹雪芹说。
“《好了歌》……?”敦诚皱着眉头说。
“世事皆如此,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曹雪芹说。
“先生这歌是从哪里得来的?”敦敏问。
“空空道人,那天我去了空空庙,学了这歌。”曹雪芹若有其事地说。
敦敏想了想说:“空空庙里没有道士啊?”
“哈哈,”敦诚忽然笑了,“是《红楼梦》里的,跛足道人唱的。”
敦敏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后面还有《好了歌》注。”
曹雪芹在这荒废的庄园里边走边指指点点地唱着: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垅头送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敦诚惬意地笑了:“哈哈,‘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归去来兮,我回来了!让他们乱烘烘地吵吧,闹吧。酒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
敦敏慨叹道:“好了,好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走,先生,我们喝酒去!”敦诚拉着曹雪芹就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作者的话:世事沧桑,人间风雨经历的太多了。曹雪芹感悟很深: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一曲《好了歌》说得何其深刻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