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故交马正卿也来到黄州,所以经常来临皋亭看望苏轼。
“子瞻兄,在黄州作何打算?是权宜之计,还是长远之计?”
苏轼望着窗外:“白云左绕,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盈窗。到哪里去找这美景呢?”
“饮食起居,柴米油盐可有进项?”
“俸禄不足,只有向山林田园讨些野菜充饥了。哈哈,造物主不会让我们饿死的。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如今我学学颜回,不也很好吗?”
“随遇而安,好一个‘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我们到东坡去看看。那里有一片废弃的营地。”
“探古寻幽啊?”
马正卿说的东坡是指城东外的山坡。“子瞻兄,这片旧营地有五十多亩,花些气力开垦出来,种上稻麦、蔬菜、果树,一家人的生活就没问题了。”
苏轼摇摇头说:“哈哈,正卿老弟,我哪里有钱买地啊!”
“不用买,白送。”
“痴人说梦;如果是白给的话,你就给我个世外桃源吧,那多好啊。”
“不是开玩笑,真的给你。前日,我把你的经济情况对徐太守说了,大家知道赠你钱财你不会接受,徐大人说把这片旧营地给你经营;并且还筹备了点钱让你买种子、农具,再买一头牛。”
“谢谢太守大人,我在黄州多亏太守及各位关爱。”
“我们边走边看,规划规划。”
这片营地处在平缓的山坡,坡顶有三间旧房,一条小溪在半坡横贯营地,流入下面的水塘。
苏轼说:“西面的洼地可以种粳稻;东面高可以栽栗树;南面种竹子;靠近柯家的那地方有个水塘,可以养鱼虾。”
两个人站在坡顶,眼前出现未来美好的蓝图:稻田、竹林、鱼塘。
在朋友的帮助下,一切就绪了,苏轼立马动手开垦东坡。
苏轼脱下学士袍,换上芒鞋、葛布短衣,头戴一顶隐士帽,带上农具就和苏迈、仆人还有两个小儿子苏迨、苏过一起奔东坡去了。
马正卿也带人来了,有潘大临、潘丙兄弟俩,古生、郭生几个小伙子,他们都是苏轼在黄州的学生。
方山子也带人来了。
苏轼、马正卿等上年岁的人刨土挖石;那几个壮小伙子就用箕筐运碎石瓦砾;方山子带人把碎石瓦砾砌起来,然后填上土整平;苏迨就带几个孩子把荆棘杂草砍掉,燃烧。
各司其职,干得热火朝天,那废弃的荒地喧闹起来,劳动给大家带来了快乐,排除了淤积在苏轼心中已久的郁闷。
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叫喊着,说着风趣话。
方山子说:“子瞻,拿惯了笔墨的手拿镐头,是不是有点不适应吧?”
马正卿说:“方山子,你以前可是只知道弯弓搭箭,现在不是一样拿锄头吗?”
“我与子瞻不一样,我是性本爱山野。”
苏轼说:“我现在可是东坡一农夫了,以后的日子就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了。”
那边苏迨、苏过喊起来:“快来看,这里有泉水,有泉水。”
“啊!有泉水?”苏轼他们高兴地跑过去。
一丛绿油油的荆棘下面,掩蔽着一个洞,洞中一汪泉水。这是废弃的泉水,只要清清淤泥,清冽的泉水就会沽沽而流。
泉水连着那条小溪。泉水就是东坡这片营地的生命之源。有了泉水就有了希望,大家干劲更足了。
苏轼的腰很痛,直起来用手背捶捶。看看马正卿,汗流浃背,手中的铁锹慢腾腾地举起来,很吃累。
苏轼说:“马通判,我们歇会儿吧,这那里是你干的活。”
马正卿放下铁锹,艰难地直起腰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只有农夫知道其中的辛苦。”
方山子说:“家有良田,躬耕自足,虽然粗茶淡饭,葛衣芒履;但是,要比为五斗米折腰,侍乡间小儿开心啊!”
苏迨累得坐在地上对爸爸说:“爸爸,歇会吧,累死了。”
“好,我早就想歇了。喂,大家歇会儿了。”
众人一起到大树下休息。苏过跑去找妈妈,也不累了:“妈妈、姑姑。”
王闰之、朝云来给大家送水,看见大家都累得躺在地上,满脸汗水带着泥土。看着送水的来了,却不愿意动,王闰之、朝云逐一给倒上水送到眼前。
王闰之看见马正卿累躺在那里,心里很不过意:“慢慢地干,有的是时间,又不是一天两天活。子瞻,你就别让马通判干了,他哪里是干活的材料?”
马正卿笑笑说:“嫂子,先生都干我这做弟子的怎能不干?我就是做了宰相也还是先生的弟子。”
方山子说:“干就干吧,没有什么。我都干了这么多年了。”
是啊,想想方山子年轻的时候,游手好闲,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在做了自耕自食,自织自衣的方山子。
苏轼说:“季常,你杏花村做了方山子;我就在东坡做个居士吧。”
“东坡居士,好,好一个东坡居士。白乐天在忠州东坡说‘宦途自此心长别,世事从今不开口。’”方山子拍手称快。
“先生是想做白乐天啊。”马正卿说。
“白乐天当年在忠州躬耕于东坡。”苏轼还没说完,潘大临插话,“先生,白乐天在忠州东坡留下不少诗句,我还记得《步东坡》:‘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种植当岁初,滋荣及春暮。……’”
潘丙说:“先生在黄州东坡也一定要留下更多更好的诗句。”
“是啊,先生一定会的。”众学生都符合说。
“我不能跟白乐天相比啊,他在忠州东坡是刺史,我是没有官俸的人;他身边有爱妾樊素和小蛮。哈哈,处境不同,心情也就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方山子说:“你身边不是有朝云吗?我看樊素和小蛮两个也不如朝云。”
苏轼说:“季常,说什么话!人家朝云还是黄花姑娘呢。”
方山子说:“子瞻,你是说你不想纳朝云为妾了?那好,我家的侍女任你挑,俩换一个;朝云归我了。”
王闰之制止两个人说:“行了行了,你们两个贫嘴别拿人家姑娘开心了。”
苏轼说:“我还是做陶渊明吧,以耕田为业,真想写诗的话,就写陶渊明那样的诗,免得因诗得祸。”
苏迨见大人说话感到没意思,嚷嚷开了:“为什么不让姑姑唱歌呢?我想听姑姑唱歌。”
有人应和:“对,让朝云唱歌,大家轻松轻松。”
苏轼说:“如果要唱,我看就唱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迨儿和过儿也唱,我给你们击拍。”
两个孩子也不谦让,就唱起来,苏轼拿过孩子玩的牛角,击牛角为节拍。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众人齐心协力,东坡这五十亩旧营地就开垦出来并修整好。坡顶种植枣树、栗树,南面种植竹子。
经营了一年的东坡有了生机。第二年的清明时节,黄州下了一场细雨。
雨后天晴,山林润翠,绿竹欲滴, 百鸟齐鸣。
西邻的古老汉来约苏轼:“东坡先生,稻子好抽针了,去看看吧?”
“好。”苏轼与老汉一起来到东坡的稻田。
阳光和暖,空气清爽,深深地吸一口五脏六腑都舒畅。
踏在松软的田埂上,这心情就象在云彩上行走。
平展展的稻田,让春雨滋润得象是要往外冒油。嫩黄的稻芽象金针一样从润沃的泥土里钻出来,露珠在针尖上顶着,阳光下象颗晶莹透亮的珍珠闪闪发光;风儿不小心蹭了稻芽,露珠便滚下来,融入泥土中。
苏轼与古老汉蹲在田埂上,眼巴巴地瞅着稻苗一节一节渐渐长高,成熟,收获……
古老汉“吧嗒,吧嗒”抽着烟,烟圈在面前缭绕着,袅袅地飞走了。他的脑海里有着与苏轼同样的画图。
就这样,苏轼白天耕于东坡,夜间宿于临皋亭。时常有朋友来访:如太守徐君猷,通判孟亨之、马正卿,故交方山子等。东邻西舍,常常相聚以话农事。
同乡巢谷也自陕西来到黄州苏轼家做家塾先生。苏轼真正过上了陶渊明般的生活,成了名副其实的“东坡居士”。
耕田锄禾混迹于渔樵之中,在山野酒家举杯把盏,纵情于山林田园。
黄州的九月,夜间江风吹来已有了些许凉意。不知睡了多久,苏轼慢慢醒来,睁开眼,满天的星星,月已西斜。
看看星斗,大约是三更天。四周静悄悄地,只有草丛中的秋虫在唱着眠歌。苏轼坐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四下瞧瞧,原来是在从东坡到临皋亭的路上。
“哈哈,是醉了。这是在哪里喝的?想起来了,是在古生家里。我亲自做的猪肉。对了,他们还说这就叫东坡肉吧!在古家还没有醉,没醉,肯定没醉。是在郭生家醉的,是到郭家去品尝新酿的酒。哎?在郭家也没醉啊。不对,醉了,在那里睡了一下午,郭生还给我醒酒汤喝。后来醒了,还把做东坡肉的方子给他家留下:净洗锅,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它自美……哈哈,醉了我还能记得。离开郭家时还不黑天,郭生把我送到村外……后面的事就不记得了,不知道又到谁家去了。这酒真是迎风倒。不想了,反正是一个醉字。回家喽!”
苏轼伸手摸到竹杖,穿上芒鞋,晃晃悠悠地走着唱:“夜已深,秋意浓,酒意浓。”
到家了,上前敲们,没人应;再敲,还是没人应。“都睡了,到临江的房间去喊小三和迨儿吧。”
苏轼在窗下喊,窗内传来响亮的鼾声,就是没有人给苏轼开门。
“青年人觉沉,算了吧,反正也睡不着,到江边走走。”
夜空茫茫,江水浩荡;岸边渔舟,灯火点点;月光洒在江面上,泛起粼粼银波。江水东流,日夜不息。人就象江中的一滴水,一芥草叶;自己不能主宰自己,只能任外界抛掷。
苏轼沿着江边走,漫无目的。芒鞋也走丢了,葛衣也扔了。裸身一任江风吹拂,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是一滴水,是一缕风,是一只秋虫……
苏轼赤足裸身,引亢高歌:“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却不应,依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一条小舟划过来,舟上人喊:“先生,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潘大临、潘丙兄弟二人。
“先生快上船吧。”
“你们又去捕鱼?”
“是啊,黎明前撒网,到天亮就可以收网了。先生,下午我们给您送鱼。”
“不要的,天天吃你们的鱼,这鱼儿也该骂我了。”
“先生,您起这么早……?啊,先生,您的衣服、芒鞋呢?”
苏轼笑道:“先生喝醉了,哈哈。”
“先生,您上船,让弟弟去给您找衣服。”
潘大临在船上照顾苏轼,潘丙去找衣服。衣服和芒鞋找回来了。
“先生,到樊口了,前面就是我们家,做鱼汤给您暖暖身子。先生您教我做的鱼成了‘潘家酒楼’的招牌菜。客人都冲着‘东坡鱼’去的,生意可好了。您今天尝尝我的手艺怎样。”
小船载着苏轼划向潘家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