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国,靖安府的一座连绵山脉底下。
啪嗒。
一双银纹履靴踩在青石小道上, 后面一道掩在斗笠下的人影也随之站定。
履靴主人这才露出面容,鬓若刀裁,目似鹰隼 ,一条大氅将其略微高大的身躯遮住,看其模样已有四五十岁光景。一双炯目正盯着眼前的一座雄峻山峰,其间云雾缭绕,草木葳蕤,方圆数十里内仿若与外界隔开,不似凡境。
“侯奕,你叔父临终前把你托付在我柳家,如今你年满十五,正是到了用那东西的时候,柳某也算完成了和你叔父的约定,此间事了,你和我柳家再无瓜葛。”
不知过了多久,中年人拿眼看向斗笠人影身侧的少年,说道。
这少年生得白净,身着玄色长衫,面容坚毅,五官并不出众,唯独两道剑眉为其增添几分英气。
“柳家主这六年照拂,我侯奕没齿难忘,日后必有所报。”少年深吸口气,上前对着中年人一揖到底,回道。
中年人微微颔首,也不待他言语,斗笠人影快步走到他身侧,取出一个玉盒,恭敬奉上。
少年此时眼睛不眨一下,直盯着他动作。中年人打开玉盒,手指一动,从中夹起一道鱼骨状物事。此物方一离开玉盒,便嗡鸣声不断。中年人放开手指,鱼骨瞬间一飞冲天,只见四周光芒大盛,三人一时不能视物。
听得阵阵破空声,片刻后,少年睁开眼,眼前却是突兀出现一节翠竹,并且飞速壮大,只数息间便增长到丈许大小,而后匍匐在其脚下。
纵然那中年人身份惊人,这等奇象也是生平第一次见,不由啧啧称奇,然而少年此时却已顾不得其他。
“来!”
一道声音猛然在其心中响起。少年急忙环顾四周,低头一看,双脚不知何时已踩在那翠竹上,不待其站稳,翠竹便如离弦之箭,朝那雄峻山峰飞去。少年只听得风声大作,眼前景物飞速变化,几个呼吸后回望,二人早已不见踪影。
※※※
侯奕睁开眼,只觉头颅一阵晕眩,勉强定了定神后,便开始打量起所处环境来。
眼前所见赫然是一个高三四丈、亩许大小的大厅,大厅一侧摆放着一层层木制书架,侯奕目光一扫下,竟然看不清其中的书籍,让其不由大为讶异。
不过他事先也已从那中年人口中得知一些消息,让其在短暂吃惊后平静下来。
大厅另一侧则是被一道不知名材质的屏风遮挡,正中则是数个蒲团,正上方放置一个檀木平台,上面一把银色小剑被一团光芒笼罩,隐约可见闪烁的诡异花纹。
他自出生便被其叔父收养,告诉他他的父母在离此极遥远之地做一件大事,但在其九岁时却被告知父母的死讯,此后不知为何其叔父突然要将其送到柳家抚养,只告诉他待实力有所成可到某处寻他,便杳无音讯了。
据那柳家主所言,此地名曰坐忘居,这坐忘居主人尉迟拓瑾乃是真正的修道之士,一身法术通天彻地。靖安府府尹一度曾来拜访,言当今皇上令其代为见礼。还言便是其叔父在此也需倍加礼遇的,他那时虽年幼,但其叔父的实力他可是一清二楚的,摧金断铁、刀枪不入不足以形容。这如何不让他忐忑神往。
正当他脑海中幻想种种仙人手段之际,骤然一声冷哼入耳。侯奕急忙循声望去,一名高大冷峻身穿皂袍的中年人正坐在一把藤椅上,抬眼瞧他。侯奕内心狂跳不止,这一眼看过,他只觉灵魂都被对方摄去,紧接着是一道霸道的神识从他身上仔细扫过。侯奕束手而立,待那神识离体,这才微松口气,对着中年人俯身一拜。
“晚辈见过尉迟前辈!”,侯奕不卑不亢道。
猛然间拇指一凉,不见被何物事所伤,一滴鲜血滴落而后迅速朝着尉迟拓瑾飞去。
只见其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少顷一道血色人影凭空出现,面容与侯奕相仿,不过是缩小了数倍。 尉迟拓瑾抬手一挥,那人影当即随之飞向银色小剑,尉迟拓瑾看向银色小剑,又等了片刻见并无反应,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侯奕心中念头飞转,却识趣地没有出言。
“侯奕,你父亲与我为至交,你尚未出生时你父亲便与我定下收你为徒,想来你早已知晓此事,不过本君还是要再询问你一遍的,你可愿拜本君为师?”尉迟拓瑾看向侯奕。
“弟子愿意!”侯奕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尉迟拓瑾微微一笑,不过这等神情想来在其脸上并不多见,显得有些僵硬。“你是本君唯一一个弟子,也是亲传弟子。此剑便是你父亲寄托在此的,等你修至筑元境,此剑便交与你。”尉迟拓瑾脸色一正,又对其说道。
“你资质虽不如你父亲,但在普通人当中也称得上是中上之资。为师观你经脉较常人粗大,应是习过通脉锻体之法。这玉简上所刻《练气培灵要义》是为师修习经验总结,你且拿去,据此功法吸纳灵气,每隔三月来藏书阁一次。为师查探你的进度,切记不可外传。”
尉迟拓瑾右手微抬,朝书架侧摄来一块玉简。侯奕当即应声接过。
“坐忘峰除几处禁地你暂时不可进入外,其他地方你可持此令牌自由进出。剩余杂事自有执事告知。”只见其手掌一翻,亮出一枚紫金令牌。
“去罢。”话音刚落,侯奕已出现在大厅外,定睛一看,手中正拿着那玉简与令牌。抬头一望,大门上方挂着一副七八尺长的牌匾,表面写着“藏书阁”三个大字,龙飞凤舞,令人一见难忘。
侯奕暗叹口气,以他超过同龄人的心性仍不免有些患得患失之感。不过眼下并非胡思乱想的时候,终于收拾心情,手中令牌朝眼前看似与周围无二的某处一晃,一条青石小路便从脚下铺展开来。
走至尽头,风景顿时开阔。由此望去,坐忘峰目不能视其极,方圆数百里内,岚烟飘渺,云海翻涌,一派仙家气象。雄峰相继,峻脉连绵,隐隐环绕着主峰。冷泉由那山石间飞泻,水势轰然,流声不息。
脚下是一个巨大的石台,数十个直径约莫两三丈的大型法阵星罗棋布,均由一道道粗大银纹互相交织组成,交汇处镶嵌着一颗颗乳白色光濛濛晶石。不远处一名白袍男子正盘坐在地的闭目吐纳,侯奕目光一扫,便走到了白袍男子身前。
“你便是真君的亲传弟子?本人乃藏书阁执事。”未等侯奕开口,白袍男子便睁开双眼,平静地扫过侯奕,目光落在其腰间的令牌上。
“晚辈侯奕,见过前辈。”侯奕会意,对着白袍男子一揖,将腰间令牌递上。
白袍男子将令牌摄入手中,双目射出一道精芒落在其上。令牌表面的花纹倏然飞速流转,仿若活物。
“真君亲传弟子与我等同辈,日后唤我一声龙师兄便可。”白袍男子屈指一弹,令牌飞回他手中,淡淡道。
言罢身形一动,侯奕身躯一轻,跟随白袍男子向一座法阵飘去。
“切莫睁眼!”白袍男子低喝道。侯奕方一落地,只见白袍男子翻手取出一枚令牌,朝法阵中某处一点。一道赤红光柱从令牌投下,恰好将法阵笼罩。
侯奕闭上双目,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再睁开眼,一名同样执事打扮的男子早已等候多时。
“侯师弟,跟我来吧。在下陈文浩,由在下负责给师弟安排洞府,真君赐下的灵玉灵丹也会一并交与师弟的。”陈文浩面带笑容的说道。
“那就麻烦陈师兄了。”侯奕不敢怠慢地一拱手。
陈文浩当即祭出一口长剑,再双手一掐诀,长剑徐徐飞至半空中,而后一跃而上的看向他。侯奕也仿着他的动作跃上站立,一声清鸣中长剑化作一道遁光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御剑飞行!此人至少也是筑元境界的修士。”侯奕心中暗忖道。
下方景物不断变化,一盏茶功夫后,二人来到一座依山修建的石制庭院前落下,四周竹木环绕,颇为幽静。陈文浩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取出一块玉圭,对着上方某处一晃。虚空中顿时出现道道幽幽窅窅的涟漪,侯奕腰间令牌自动飞出,没入其中后很快又飞回其腰间。
“侯师弟,以后此地便是你的洞府了,唯有你的令牌可以打开此地禁制的。”陈文浩轻笑着说,眼中隐隐有羡慕之色。
“此物名为须弥戒,真君所赐之物便在里面了,你只消将神识渗入其中即可打开的。至于如何认主之法也在里面那小册中的,在下还有他事,便先行告退了。”说话间又抛出一枚淡银色戒指,侯奕伸出左手,戒指稳稳当当的落在其食指上。
“多谢陈师兄!”侯奕又一抱拳道。
陈文浩点点头,驾起剑光很快消失在了眼前。
他走后侯奕将令牌抛出,虚空中泛起阵阵涟漪,庭院大门随之缓缓打开,于是不再犹豫地走进石室。
整间石室方六七丈,设施颇为简陋,只一张床,一个蒲团,一个石桌和顶部一颗用于照明的硕大夜明珠,除此以外便别无他物了。侯奕身心俱疲,也顾不得其他,将手中物事往那石桌上一放,便一头栽到床上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