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英国多佛尔港口码头。
太阳给天边的朝霞镶上了金色的光芒,海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我坐在码头户外的长椅上,看着海天相连之处的霞光。轻盈的海鸟在海边的上空来回飞翔,在晨光中唱着自由的歌曲。
“布伦希尔号”在港口等待已久,已经有乘客开始陆续登上这艘白色的大铁船。
我下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行囊——其实只是一只很小的长方形旅行箱,里面放着几件换洗的衣服、一只装着我所有积蓄的钱包,和那本伊戈尔的日记。它将伴我走过这段漫长的旅途,以及后面更遥远的生命旅程。而这路程的意义所在,就是揭开其中隐藏已久的秘密。
一切因它而起。一切远未结束。我将带着这个秘密开启一段新的旅程。
船上的告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来,看到很多人站在船边,向岸上送别的亲人用力挥手。天空中飞翔的海鸟似乎也在唱着告别的歌。
再见了,英国。不管你的过去隐藏着什么,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将去往遥远的地方寻找那埋藏了更为久远的答案。
我想站起身来去码头上准备登船,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从面前走过,在我身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我用余光看到那是一个穿戴整齐的男子,身穿一件灰色的带着短披风的风衣,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典型的英国绅士打扮。
“就这么走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耳边响起。
“留下来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说,并没有转头去看他。
“是啊,”身边的人似乎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感叹,“我找了这么多年,走了这么多的地方,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或许你早就应该明白这一点。”我说。
“你也应该明白,”说着他似乎是将头转向了我,因为我听到他的声音就在耳边,那声音对我来说是如此熟悉,此时却如同说出了一个不可摆脱的永恒诅咒:“你已经拥有了无数凡人梦寐以求却无法得到的东西,你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和永恒的生命。但你会因此失去更多。我曾经的同伴宁可死也不肯再与我一同作战。现在你也已经失去了他。我想,不久后你将走上我的老路,我曾有过的体验,你必将感同身受。你会失去更多更重要的东西,直到那无法企及的永恒,直到你开始后悔曾经一次次错误的选择。你可以走遍世界上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直到每个地方都留下无法抹去的回忆。而且,你要知道,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说完,他站起身,俯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后会有期,孩子。”他转过身去,迈着从容而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天边的朝阳冲破云层缓缓升起,在辽阔的海天之间洒下万张光辉。刚才的那个人迈步向海边走去,置身于一片耀眼的光芒之中。
“无论怎样,谢谢你。”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心中说,“谢谢你让我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谢谢你用他的双唇亲吻我的额头。但是,如果我们再见面,无论何时何地,我们还将是对手。”
我目送那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之中,正在此时,船上的汽笛响起,我站起身,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以及它送来的带着咸味的气息,向着波光粼粼的海上走去。
捷克,布拉格。
雪已经化了,但这里的天气却依旧寒冷。铅灰色的天空笼罩着这座古老的城市,街道上寒风萧瑟,街上寥寥的行人裹紧衣服沉默地行走着。路边立着一棵棵光秃秃的树木。
一名男子快步走过街头,沿着人行道低头向对面的街上走去。他行色匆匆,穿着一件灰色的麻布风衣,头戴一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腋下夹着一份当天的《今日青年阵线报》。
街道上行人很少,对面的建筑物后面走过一名同样穿着风衣的男子——只是衣服的颜色和款式有所不同——同样戴着帽子,腋下同样夹着一份当天的报纸。
两个人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处擦肩而过,并快速地、尽量不引起人注意地交换了手中的报纸。只有这一个隐秘的动作,没有交谈,也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和肢体接触。似乎是很自然地,他们像陌生人一样从对方的身边擦过,头也不回地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穿灰色麻布风衣的那名男子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他刚刚接过的《今日青年阵线报》跟自己刚才拿的是同样一份报纸,不同的是报纸的中间有些鼓囊。里面加着什么东西。
他带着这件隐蔽的东西快步穿过广场——广场上的鸽子似乎已经习惯了有人这样来回走动,所以并未显得有多惊慌。广场的另一边是一片古老的建筑群,数不清的石板路在其中间穿插交错。一名黑衣人站在一栋建筑的拐角处。他藏得极其隐秘,路上的行人基本看不到他。但他看到了刚才的全部过程。一切都逃不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穿灰色麻布风衣的男子走进巷子里,穿梭于众多古老建筑之间。他没看见,也丝毫没有察觉:一名黑衣人正无声地迈着步子尾随而至。
城市在寒冷中显得异常宁静。
突然,广场上的鸽群忽地一下都飞了起来,慌乱地拍着翅膀飞向阴霾的天空。
不一会儿的功夫,刚才那名黑衣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他若无其事地走过已经空荡荡的街心广场,腋下夹着一份鼓鼓的《今日青年阵线报》。
荷兰,鹿特丹。
中央火车站的大厅里人来人往。站在干净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阳光透过头顶高高的玻璃天花板照射下来,大厅里一根根粗壮的大理石柱显得神采奕奕。
我走到售票处,坐在窗口里面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
“请问我能帮您什么?”年轻女子带着有些重但不失好听的口音问我。
“是的,”我说,“我想买一张火车票。”
“请问您要去往哪里?”女子微笑着问。
我看着她宝石一样的蓝眼睛。她年轻、美丽,但总一天会变老。她会嫁给一个爱她的人,为他生儿育女,在亲人的陪伴下平淡而幸福地度过这一生。这是我永远无法拥有的。尽管我会一直这么年轻,岁月不会在我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但是我的心却会慢慢变老,甚至比普通人类老得更快。我经历过,而且以后还将经历更多像她这样的常人无法想象之事,所有一切会在我的心里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我的生命不终结,这些印记就不会消失。而我手中的日记,就是这一切的开始。我要去到它们开始的地方,寻找着一切的根源。从此即将开始一段前途未知的漫长旅程,有无数更加难以想象的事情必将在看不到的前方等着我。这只是个开端。我看着那名年轻的女子,带着一些羡慕,同时带着些许看待凡人的眼光。
“莫斯科。”
列车带着长鸣声和白色的烟雾呼啸着离开站台,向着辽阔的欧亚大陆深处驶去。我坐在车厢里,看着窗外疾驶而过的风景,带着复杂的心情。我知道这将是一段孤独而漫长的旅程,但是我不知道的是,在呼啸的列车后面,几只黑影正在空中快速地尾随而至,如同疾驰的猎鹰集体出动围捕这条一路向东的钢铁巨龙。我不知道,在遥远的欧洲大陆深处,两股相互对抗的势力正在聚集。在未达目的地的途中,在布拉格灰暗的天空下,一场难以想象的激战即将开幕。
(全书完)
2021年1月5日
后记
这部作品其实算得上是《狩猎者》系列的一个前传。其实一开始的灵感来自于电影《黑天鹅》,受它的影响,我本也想写一部关于人格蜕变的小说,讲述一个童年不幸的女孩为了生存和达到目的而由最初的软弱单纯逐渐变得内心阴暗、不择手段,最后深陷迷途不能自拔。可是写着写着,却发现仍然摆脱不了灵异玄幻的套路,于是干脆重拾旧题,再次走上了描写“黑暗势力”的这条路。
这部小说原本是十年前写的,但因为其中的人物与新作《狩猎者》有着密切关联,所以打算将其归入《狩猎者》系列中。
起初写这部小说的时候原本没打算出续集,虽然小说结尾埋下了可使情节延续的伏笔,但以当时的能力却没能将续作完成,《狩猎者》只是写了个开头,就因工作等各种事情耽搁了,结果这一耽搁就是近十年。直到后来重新翻出《狩猎者》的原稿,才在时隔多年之后将其完成。再回看这部《黑色童话》,顿觉自己十年前的文笔实在不敢恭维,但因为有些交代人物经历的情节,又不能完全摒弃,所以只能算个差强人意的前作。最后关于这部小说的结尾我想再说一下,我已经受够了那些最后把什么都说出来的低级作品,因此学会了像大卫·林奇那样“不说答案”。如果你在看的过程中不够仔细,走马观花,那你肯定会觉得我的小说不知所云,因为你不会发现随处埋藏的伏笔与暗示,更不会想到它们之间存在的联系。我不会把一切全都告诉你。如果你不能学会带着思考去阅读,那还是去看网络上的那些通俗易懂的快餐小说吧。接着说这部作品的结尾,虽然看上去就像它必定会有续集。之前的小说从来没有像这样把结尾写得如此“意味深长”,看似还留有后续空间。正像结尾所说的:
一切尚未结束。
一切只是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