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拉之歌》最新一幕演出结束后不久。伦敦市圣詹姆斯广场(St James's Square)大街。
离散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剧院里涌出来的人群已经在大街小巷里逐渐消失,夜晚的街道上又恢复了一片冷清,只有车轮碾轧过的痕迹在雪地上无声地蔓延。
一个人默默地在街道上走着,昏暗的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远处的另一条街道上,一辆吉普车旁若无人地在路面上叫嚣着。
坐在里面的是埃塞克斯团(Ess ex?Regiment爱尔兰独立战争中的英军部队,以屠杀手无寸铁的囚犯闻名)主要成员之一,艾瑞克·赛克斯(Eric Sykes),他的女友艾米莉亚(Emilia)正肆无忌惮地在副驾驶座上大笑:“哈哈,真的,堂堂一个市长在自己家里被吓得像一只土拨鼠,还穿着到膝盖的大裤衩?”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他没穿裙子就不错了,”旁边的男人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不屑地说,“我一枪将他击毙的时候他妻子就在面前,吓得当场呆若木鸡。”
他们正在戏谑的是爱尔兰新芬党科克市市长托马斯·麦克田(Tomas Mac Curtain)在家中被几名蒙面男子枪杀于妻子面前,刺杀他的英军在其他多处民宅进行搜捕,逮捕了上千名爱尔兰共和党嫌疑犯,进行了几百次武装进攻,洗劫与毁坏了上百座城镇,杀死了77名没有武装的共和派与其他平民。
1920年11月21日,爱尔兰共和党 领导人柯林斯的小队在都柏林的不同地区干掉了18个英国特工(人称“开罗帮”)。作为报复,英军预备队乘卡车开到正在举行足球比赛的科罗克公园(都柏林的GAA足球和爱尔兰曲棍球场),胡乱向人群射击。14名手无寸铁的无辜民众被枪杀,65人受伤。当天晚些时候两名共和派犯人和一名无关但被一同逮捕的友人莫须有地“在越狱时被击毙”(事实上是处决)在都柏林城堡。这一天成为了众所周知的“血腥星期天”。
1920年11月28日,仅仅血腥星期天一周之后,共和军的西科克部队,在汤姆·巴里的带领下,在科克郡的基尔米克尔伏击了一支英军预备队的巡逻队,18人中被打死17人。这项行动标志着冲突开始急剧升级。芒斯特省的科克郡、凯瑞郡、利默里克郡和蒂珀雷里郡在12月10日全部实行军事管制。
1920年12月11日,科克市中心被英军付之一炬,并且阻止消防员前去救火,以报复共和军在该城的偷袭。
“你真该看看那场面,”艾瑞克·赛克斯得意地说,“整个市中心火光冲天,大楼玻璃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真是振奋人心的壮观场面!”
“你们真是英勇,”艾米莉亚撒娇地恭维,“制造了那么多的壮举!”
“小小的一个爱尔兰还想闹独立,”艾瑞克不屑地说,“简直是不把我们大英帝国放在眼里!”
“如果爱尔兰独立了,我还怎么去都柏林阿比剧院(Abbey Theater)看演出?”艾米莉亚说
“别担心,”艾瑞克说,“独立简直是异想天开,等仗打完了,都柏林的所有剧院都是你的!”
“谢谢,我的英雄,”艾米莉亚娇媚地说,“那么今晚,我就是你的了!”说着探出身子,将自己的嘴唇凑到男伴的脸边,结果还没吻上,只听艾瑞克大喊一声,接着就看到什么东西突然撞了挡风玻璃一下,“砰”地一声巨响,随即越过车顶翻滚到了汽车后面。
艾瑞克猛地一脚踩下了急刹车,吓得脸色煞白。艾米莉亚看着他的表情也吓得不轻。
“天哪!天哪!”艾瑞克手扶方向盘大口喘着气,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后视镜。当他在镜子里看到车尾后面的街道上趴着一个人的时候,立即吓得大喊大叫。“我的上帝啊……”
“死了吗?”旁边的阿米莉亚也是吓得脸色煞白,全身都开始哆嗦。
“我的老天啊!”艾瑞克不敢多看,使劲闭着眼在那儿大喘气。
“快走啊,艾瑞克!”女人抓着他的胳膊大声说,“趁着没人看见赶紧离开!”
艾瑞克还是在那儿不停地大喘气,一边睁开眼睛转头向后看去。
“你傻啦,艾瑞克!”艾米莉亚大喊,“还不赶紧踩油门!”
艾瑞克的手松开方向盘,哆哆嗦嗦地去开车门,身子也向一边转了过去。
“别!你这蠢货!别下去!”
艾瑞克缓缓踏出车门,小心地挪着步子朝车后走去。
“别去!你给我回来!”
艾瑞克仿佛听不到她说的,仍然哆嗦着迈着步子。在他的前方,冰冷僵硬的雪地上一个人侧着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可就在艾瑞克走到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时,他的眼睛突然睁开。
车上的艾米莉亚气急败坏地踢了一下车门,气冲冲地下车准备把自己的男伴拽回来。可就在这时,地上的那个人突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了起来,接着她就听到了艾瑞克的惨叫声。随着他令人惊骇的尖叫声,不可思议的一幕就在她眼前发生了。
深夜的街道上又响起了一阵丧失理智的惊叫声。这次,叫声来自于一个极度惊恐的女人。
过去的那些年,情人节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我甚至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节日。
可是今年的这一天,和几乎所有人一样,我下班就赶紧跑出了克罗斯温大剧院。
“如果你给我一个香吻,我的小店今晚就可以早点打烊!”文海之家的店老板维克托尔森(Viktorsson)见我来了,就笑盈盈地指着自己的脸颊。
“我可以每天像亲吻父亲那样地吻你,”我笑着说,“只要你可以免费送给我书看!”说着我从柜台上面探过头去,嘴唇对着他那西瓜一样的大额头。
“哦得了,我知道你是为什么来的。”店主一歪脑袋躲开,摆摆手说,“你还是把吻留给里面的那个家伙吧!”说着漫不经心地走出柜台,拉开门下班了。
我和伊戈尔来到河边的维多利亚堤岸(Victoria Embankment,英国伦敦的一条河滨马路,位于泰晤士河北岸,西起西敏市的威斯敏斯特宫,东到伦敦市的黑衣修士桥。沿路有伦敦不列颠之战纪念碑和公共花园),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在路边坐了下来。河面上的风徐徐吹来,有些冷,不过空气很好,周围也很安静。
“泰晤士河承载着英国的历史,”我实在不想扯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可又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还有文化……《泰晤士报》自18世纪就已经诞生了!”
说着我看了看伊戈尔,想等他发表意见。可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河面若有所思。我就只好陪着他一起发呆。
“每一条河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历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一样。”
“你的故事是什么?”我轻声问他。
他没回答我,只是慢慢地仰身向后躺下去。我也安静地躺在了他的身边。
天空上繁星闪烁,仿佛每一颗星星都在无声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猎户座。”伊戈尔看着星空说。
我抬眼一看,果然看到猎户座就在头顶。我从小就认识它,这个整片夜空最壮丽的星座。
在我还是个残疾孩子的时候,就仿佛感觉它每晚在星河里召唤着,像是在给迷路的孩子指引。
“真漂亮!”我感叹道。
“你知道最亮的那颗星叫什么名字吗?”
“不。”
“它的名字叫参宿七。”
“参宿七!”我几乎惊讶得坐了起来,“Rigel(参宿七的英文名字)?”
伊戈尔好像并没有为我的惊讶感到奇怪,只是扭过头看着我。
“你知道吗?”我说,“我演的戏剧里就有一个角色的名字叫Rigel!他是戏剧里一个重要的人物,可是这个角色和演员本人似乎都很奇怪,都有些神秘莫测!”
伊戈尔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说出口,而是继续看星星。
“你大概对我工作上的事情不感兴趣吧?”我知趣地说。
“你真的打算把这部剧演完吗?”他问。
“当然,”我说,“我已经爱上这个故事了!”
伊戈尔没再说什么,默默地看着星空。
那晚走回去的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走到克罗斯温门外的时候,伊戈尔若有所思地朝门口看了看,好像在看一个未曾谋面却印象不好的人。
“你放心,”我笑着对他说,“演完这部剧我就再也不演了。我会离开这里,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伊戈尔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想再次上前去吻他,但他对我微微一笑,转身就走了。
进门的时候我总感觉怪怪的,他今天话很少,好像有意不愿开口似的。
“或许我今天不该约他出来吧?”我在心里跟自己说。
一进门我就愣住了。我看到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本想躲开,可是莉莉·艾施一脸真诚地看着我,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一直在等你,”她的样子仿佛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今天晚上所有人都出去了,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当然可以。”我毫不犹豫地说,一边在心里使劲地感谢上帝,把我的朋友还了回来!
“你看,我知道这段日子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我有很多的话想跟你说,我们可以去你的化妆室吗?”
“来!”我挽着她的胳膊就走,甚至想一把将她抱住!如果说今晚伊戈尔对我有些冷漠,那么友谊的回归绝对是最好的补偿!
我们一起走到化妆室的门口,可就在我将门打开的时候她又停下了。
“我看我还是不进去了,就在这里跟你说吧。”
“不,莉莉,进来吧,我们好长时间没有一起聊聊了。”
“不了,克洛伊,我只想对你说,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想我也该做点什么补偿你!”
我刚想说些什么,莉莉对我微微一笑,转身走了。我话未出口,有些失落,又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莉莉刚才的笑容里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然而一进门,我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但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门就突然被人锁上。
他们没有马上对我动手,只是在狭小的屋子里围成一圈看着我冷笑。
我顿时就涌上来了一阵绝望,伴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憎恨。
第一个人用拳头狠狠地打在了我的颧骨上。
我只觉得整个脑袋“嗡——”地一声,一阵剧痛从左边的骨头瞬间传播到整个大脑,整个身子猛地一个趔趄,但还没等倒下,另一个人的一脚就狠狠地踹在了我的肚子上。我侧身子着就倒在了地上,突然止不住地恶心,觉得肚子里所有的器官全都绞在了一起。
眩晕还没过去,我就想挣扎着站起来。这时后面的一个人一把揪住头发把我硬生生地拽了起来。我站起来想摆脱他,无奈头皮被扯得生疼,根本动弹不得。
我被扯着头发,只能别扭地抬着头仰着脸,眼睛向下看着他。但我还是忍着剧痛,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我的问候。
“下地狱吧,王八蛋!”
面前那个人的笑容立马就变得极度狰狞,一把抽出皮带抡圆了胳膊就朝我甩了过来。
我觉得自己的脸上像是被带刺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一下,脸颊立即火辣辣地疼。
“你等着瞧,我死也不会放过你!”我毫不客气地回敬。
我的左手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是火烧一样。同时我觉得自己的眼睛通红发胀,像是被浇了一瓶烈酒。我的整个脑子如同被烈火焚烧,疼得几乎要疯掉!就在这时,我不知从那儿来的力气,突然挣脱出来一只腿,猛地一脚就踹了那个人一脚。
那人大叫一声几乎被我踹翻,嚎叫着闪到了一边去。
我刚想扩大战果,刚才按我腿的那个人二话不说就一脚跺到了我的身上。我疼得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几乎都岔气了。可是还没等我喘口气,好几只脚就轮番踢到了我的肋骨和后背上,接二连三的,就好像很多重锤不分轻重地打在我的身上,我甚至分不清自己身上那个部位被揍了。一番地狱般的拳脚过后,我就像个被踩的虫子一样蜷着身子在地上缩成一团。
不知是我的脑子还是耳朵一直在嗡嗡地响,可我还能听到房间里接连不断的打砸声,所有东西都被这帮禽兽一样的畜生砸得粉碎,甚至还有玻璃杯和镜子的碎片崩到了我的脸上、脖子上,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顿时传来一阵刺痛。但我一只咬紧牙关,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艾什小姐让我们向你问好!”一个人阴冷地笑着说。
我蜷缩在地上,觉得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疼。脑子像是要炸开一样,又像是被挤压得只有核桃那么大小。接着我又听到了一连串东西被砸的声音,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辱骂声,最后是一声响亮的摔门声,接着是扬长而去的声音在走廊里越来越远。我试着想从地上爬起来,手刚一撑地,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抬起来一看,一支碎玻璃片已经插进了我的手掌里。我咬着牙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把它从手掌里拔出来,也顾不上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站起来就摇晃着朝镜子走去。镜子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了,残缺的镜面映出了我支离破碎的身影,看上去就像是个病入膏肓的流浪汉。我看到血不断地从脸颊上和手上流下来,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气愤,我的身子不停颤抖着,一块碎玻璃片从镜子上脱落下来掉在化妆台上。我捡起这片玻璃,尖尖的,又细又长,像把锋利的匕首。我将它握在手里,紧紧地攥着,甚至能感觉到它割破我的皮肤,深深陷入我的骨肉里,鲜血顿时顺着玻璃淌了下来,我甚至能听到它们滴在地板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