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晚棠想都不想就要进去。
张婆婆昨日来给孕妇们送吃食的时候,正好瞧见南宫晚棠在给妇人们诊脉,知晓她是大夫,心下一喜,这下产妇有救了。
身为女人,张婆婆可怜里面的产妇,可也心疼南宫晚棠小小年纪,尚未婚配,不能坏了名声。
“不行,不行,你不能进去。”
张婆婆伸手想拦下南宫晚棠,又担心自己手上的血迹弄污了南宫晚棠的衣裳,干脆背过身,用宽厚的背将南宫晚棠挡在门口。
她一边拦,一边喊:“小翠,我让你去找大夫,去找稳婆,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带南宫晚棠过来的那个小丫头就是小翠。
小翠气都没喘顺,赶紧应了一声,转身又跑走了。
屋里传出的喊声渐渐弱了下去,明显能听出,产妇已经没了力气。
门口候着的人一个个都揪起了心,那个月份比较大的孕妇,扑通一声跪在了台阶上,朝天跪拜,嘴里念念叨叨的祈祷。
其他的孕妇紧张得转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屋里,却不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人命关天,南宫晚棠心里着急,左闪右避就是挤不进去,又怕伤了张婆婆,只好开口请求:“婆婆,你就让我进去帮她吧。”
张婆婆就是不让:“姑娘,你不要进去,老婆子我给你念叨产妇的情况,你去写方子,给她补补气,恢复恢复力气好生产,你放心,老婆子一定念叨得仔仔细细,你小姑娘家家的,连个夫家都没有,进产房里去成什么样子,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莫说南宫晚棠体内的灵魂是现代人,压根不在意这些,就算她是这个时代的人,阿爹也早就通告于世,她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了。
她又怎么会在意还嫁不嫁得出去呢。
不过她还是很感激张婆婆为她着想。
“婆婆,我是要进去的。”
“你不能……”未完的话戛然而止,张婆婆定在了原地,除了眼珠子,连舌头都不能动一下。
南宫晚棠趁机,从张婆婆胖墩墩的后背与门框之间的缝隙挤了进去,然后再解开张婆婆的穴道。
“婆婆莫要再说了,快让人去煮一碗面来,再去跟库房要一根上好的人参煮一杯参茶过来,再煮多一些热水,哦对了,找个人去前院,让我的侍女把稳婆带到这里来,快去吧。”
说话间,南宫晚棠已经走到了里间。
不能进也已经进了,张婆婆只能叹了一口气,哭着骂一句:“这姑娘怎么就不听劝呢。”就转身去吩咐下人了。
房间里窗户紧闭,血腥味很重,屋里又点了许多烛火,使得空气更加浑浊,熏得人脑袋发晕。
南宫晚棠停下脚步,稍稍适应了几口呼吸,才继续往里走。
她一转进里间就瞧见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躺在床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一口气提不上来。
她身下的被褥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看着骇人。
听到有人进来,女人抬头看过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丁点的求生意志。
她朝南宫晚棠摆手,不过须臾却又无力地垂下,嘴巴张合了几次,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来是疼得厉害,头上的发丝已经湿透,乱糟糟地黏在脸上,模样甚是狼狈。
南宫晚棠二话不说,就直接坐到了床前的凳子上,给女人把脉。
女人竭力转过头来看南宫晚棠,眸中情绪渐渐有了变化。
她们穷苦人家的女人,怀孕生子,何时能有大夫稳婆在身边。
就算是极得夫家宠爱的女人,也要顾着男女大防,只能在孕期,偶尔让大夫诊诊孩子是否健康。
真到了生孩子的时候,是没有大夫愿意进房产的。
而请不起稳婆的人家,只能产妇自己一人在房里生孩子,能不能生出来,全靠运气。
女人生子可以说是去地狱走了一遭也不为过。
这个小姑娘,不顾自己的名声,硬冲进来要帮她,她如何能不感动。
南宫晚棠松开了手,抹去女人眼角的泪水:“脉象无碍,就是没有了力气,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东西了,你待会吃了面,喝了参汤,就有力气继续生娃娃。”
其实,女人的脉象是真的无碍,她只是不想让孩子生出来,她紧紧夹着双腿不松开,是想带着孩子一起共赴黄泉。
孩子何辜?
她自己又何辜?
有罪的是这个世道。
可是,谁能改变这个世道?
南宫晚棠走到一旁,拧干盆里的棉布帕子,给女人擦脸:“我给你擦干净脸也能让你舒服一些,人生除了生死,再无大事,你连死都不怕了,你还怕什么呢?”
女人的眼泪落得更猛了,她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额上鼻头又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南宫晚棠又洗了帕子,给女人擦手,袅袅热气从帕子里飘出,摇曳的烛光里,南宫晚棠的脸看起来朦朦胧胧的,有些不真实。
她一边擦,一边像是喃喃自语般低声道:“人生看着很长,其实很短的,短到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句再见,你还记得你娘的模样吗?记得你阿娘给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吗?你阿娘把你带来这个世上,并不是让你为了谁谁谁的目光而活的,而是希望你能顺应自己的心,活得幸福安康啊,你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下到了黄泉,你要如何面对你的父母?”
女人终于哭了出来,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嚎啕大哭起来。
南宫晚棠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站起身,却感觉手被人抓住了。
她低头看去。
女人拉着她的手,对上她的视线,眼里有了光芒。
女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帮帮我……”
南宫晚棠的眼睛一亮,咧开嘴笑了,露出了一排小白牙:“我一定竭尽所能。”
扶芳喘着粗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稳婆来了。”
南宫晚棠一边取出银针,一边朝门外道:“来了就进来啊,还要我亲自去请不成?稳婆自己一个人进来就成,你去给我抓药熬药,方子你知道的。”
扶芳刚跨过门槛的脚缩了回来,不疑有他,应了一声是,转身又跑走了。
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南宫晚棠笑了。
她不嫁人,可没打算带着扶芳一起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