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觅拖着疲惫的身体朝内城走去。
虽说他忍着恶心在一堆尸块中翻找了许久,但依旧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能找到。
连那人腰间的人头也一起被炸的粉碎,甚至都分不清尸体残片的归属。
可惜自己从清晨出来,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去,忙活了整整一天一夜,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真玉钗还是没能找到。
而且据那人所说,玉钗已经交到了他的主人手里。
如果根据自己猜测,他的主人是内城的贵族,自己就算知道是谁,凭借七等持刀卫的身份也无法拿回玉钗。
今天就是“添衣节”。
晚上二小姐便会带着假玉钗参加晚宴。
只要一经发现,自己便会落得个欺主罔上的罪名。
虽然可以说是那清远山的贼人偷偷换了玉钗,但会有人相信吗?
就算是真的信了,就不会怪罪自己了吗?
这里可是王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对错全凭掌权者的心情,谁会有耐心听人讲道理。
沈觅几次三番生出逃跑的念头,但一想到无根堂的众人,终究还是打消了。
如果自己逃跑了,那无根堂的人势必要受到牵连。
不得不说,株连罪虽然是封建社会的陋习,但确实起到了一定的威慑的作用。
沈觅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吸溜吸溜。”
沈觅长叹一声,将冒着热气的羊肉面吸进胃里,感叹道:“真香。”
不是他没心没肺,实在是太饿了。
再不吃些好的,恐怕就要成为第一个因为过劳死的穿越者了。
坐在对面的王池一脸委屈道:“头儿,你大清早的把我从内城叫出来,就为了吃这一碗面么?”
热腾腾的羊肉面一吃起来便停不下,沈觅又连吸了几口,才嘟囔道:“你懂什么,清晨的羊肉面乃是人间绝味。”
“人却都有赖床的习惯,这使得清晨的羊肉面更加弥足珍贵。”
“我冒着被你记恨的风险将你叫出来吃面,只有世间最珍贵的友谊才能做到这一点。”
王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旋即又问道:“既然咱们是这么好的朋友,你为什么又要让我请客?”
沈觅吃完一碗,意犹未尽,摸了摸嘴角的油汁,哼道:“这点小钱对于咱俩的友情来说算什么,既然你不愿领情,那就把你那碗也给我吧。”
说完,便要去抢王池那碗。
王池连忙护住,挑起面条,大口吞咽起来:“来都来了,什么都不吃也太亏了。”
沈觅没能抢过他,有些意兴阑珊,剔着牙问道:“今天就是添衣节,张头儿那边有什么指示?”
王池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挡着碗,防止沈觅将食物残渣弹进去,一边说道:“张头儿让咱们几个去后城巡逻。”
说到这,王池又兴奋起来:“头儿,我在灰鳞卫也有几年了,每次内城有活动,都被分配到犄角旮旯,去后城还是第一次。”
“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个世家的公子小姐,看我机灵,将我收为他的僚属亲信。”
沈觅嗤之以鼻:“就你还机灵?人家世家贵族看上的人,别说是幕僚,便是侍女侍卫,哪个不是容貌俊朗,气质温雅。”
“你有什么?满嘴胡茬,还是青面獠牙?”
王池两颗突出的门牙一直是他的心病,被沈觅这么一说,下意识的摸了摸,底气不足地辩解道:“我这门牙刚出生便有了,那时候别人羡慕都来不及。”
沈觅记得曾经听王池吹嘘过,他们家族好像有一个奇怪的风俗,谁家小孩的门牙越大命格越好。
王池刚出生便嘴里边有两颗牙尖,所以一直被认为是家族中最为有前途的小孩。
所以他说别人羡慕也并非胡扯。
“行了,知道你厉害,快点吃,吃完咱们还得回去换衣服呢。”
沈觅看他吃的香,又有些犯馋,只好连声催促着。
“添衣节”这天,人们都会穿上崭新的冬装,灰鳞卫自然也不例外。
冬季的鳞袍由羊毛编织而成,保暖效果要好于普通的丝绵,穿在身上也更加轻便,非常适合经常运动的灰鳞卫。
两人吃完饭后,回到各自的寝房换好了衣服,叫上赵毅,在张波那领了任务,便直奔后城。
等到了后城,天刚微微发亮,但却已经聚集起了不少人。
这些都是后城的仆役、侍女,来来往往地忙活着今天的晚宴。
沈觅三人负责巡逻的地方叫做华梦泽。
正是晚宴举办的地方。
华梦泽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大湖。
湖的形状呈倒三角,靠近后城的部分很窄,越往外越宽。
湖面太广,内城只包裹了湖水的一半,还有一半露在外面。
这就导致严丝合缝的内城有一个天然的缺口。
每次在此举办活动,灰鳞卫都需要划船在湖面上巡逻来保障不会有刺客从湖中潜入。
虽说在灰鳞卫的眼中根本就是白费力气。
毕竟行衍朝统治稳固,几百年也未出现城主被刺之事。
……
“头儿,头儿,你快看!”
王池一边扒拉着沈觅,一边低声惊呼。
沈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不觉有些吃惊。
在湖心的位置,有一座数丈高的八角凉亭。
凉亭整体浑圆,由大理石砖堆砌而成,通体发白,如明珠般悬在半空。
周身共有七条螣蛇样式的长廊连接到湖岸。
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七条巨蟒将凉亭拱起来一般。
这就是浊染城用来祭祀的未光亭。
这建筑,即便是沈觅以现代人的眼光看,也依然觉得气势恢宏。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螣蛇抬珠吧?”王池喃喃道。显然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螣蛇是真龙肉身所化的八大神兽之一,负责镇守浊染城,如今正住在这华梦泽中。
“不知道今年有没有机会能一睹螣蛇的神迹。”赵毅望着茫茫的湖水感慨道。
王池泼他冷水:“你就别做梦了,年年都请,年年都不出来,从我爷爷那辈都没怎么听说过螣蛇的传说了。”
三人正有说有笑地走着,迎面走来一队螣袍的神官。
王池连忙拽了拽沈觅,说道:“头儿,是二羽神官,咱们换条路吧。”
沈觅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为首的神官打老远热情地打着招呼:“沈大人!”
等走到近前,又笑呵呵地拱手道:“天冷风寒,穿衣保暖。”
他说的是“添衣节”的口福,类似于节日快乐的祝福语。
沈觅也笑着回礼,道:“神官大人,你们也来巡逻吗?”
为首的神官搓着手答道:“可不嘛,上头说今天的晚宴事关重大,不得有半点差错,非要大冷天的派我们几个兄弟出来。”
沈觅客气道:“辛苦,辛苦。”
“嗨,”那神官竟像是和沈觅很熟稔,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们灰鳞卫才辛苦呢,听说一会儿还要去湖面上巡逻?”
“湖面风大,可千万要注意保暖啊。”
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青铜手炉,递给沈觅,道:“来,沈大人,这手炉先借你用用。”
沈觅笑道:“这怎么好意思。我的属下都冻着,我怎么好一个人享受。”
神官一愣,继而一拍脑袋,连忙道:“是我考虑不周。”
连忙又跟身旁的人要了两个手炉,送给王池和赵毅。
像是害怕他不收,又劝道:“咱们神官和灰鳞卫同在浊染城当差,就是要互相帮衬。”
沈觅这才接过手炉,笑嘻嘻点头称是。
一旁的王池惊讶的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难以置信又极度崇拜地看着沈觅。
两人又攀谈了一阵,神官才说道:“对了,卫师兄托我给您带句话。”
“他说您今晚一定要腾出时间来和他一起赴宴,要是请不下来假,就去找他,他去找大总管。”
沈觅却不置可否,只是说道:“等晚上再看。”
那神官也不强求,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各位了。”
说着身子一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余神官见状,也纷纷侧身,让出了一条小路。
沈觅则带着王池和赵毅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等走远了一些,王池才狂咽口水,压着声音说道:“头儿,我是不是在做梦,平日里趾高气昂的神官怎么会给咱们让路?”
“还有他刚才是不是说让你参加今晚的宴席?”
王池一时间接受了太多难以置信的信息,话都说得有些错乱。
沈觅得意一笑,刚想说他们的师兄是我的师父。
可仔细一想,要是论辈分,自己岂不是要叫他们师叔?
沈觅一阵郁闷,只得将火气全发泄给王池:“你哪来的那么多屁话,还不快去找船,一会儿耽误了巡逻,又要挨骂了。”
王池被他说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得乖乖的去湖边找船。
不一会儿,三人坐上船,王池与赵毅二人一前一后划桨,沈觅半躺在中间惬意地看着风景。
虽然湖面的风凉,但有冬衣在身,也没觉得多冷。
他望着广阔的湖面不禁发起了呆。
可没安静一会儿,王池又像身上长了虱子一般扭来扭去。把小船弄得晃来晃去。
沈觅前世有晕船的毛病。
看见华梦泽那深不见底的湖面本就有些心悸,被他这么一慌更是直犯恶心。
沈觅忍不住骂道:“你小子又作什么妖?”
王池被骂也不恼,反而一脸兴奋地说道:“头儿,你看岸上的那些丫头们,是不是在看我?”
沈觅朝岸边看去,却见一群侍女三五成团,在岸上窃窃私语,时不时还朝这边偷瞄一眼,继而哄笑成一片。
沈觅也是奇怪,心说这些侍女们在内城呆的久了,没见过这么丑的人么?
他怕把王池说的伤了心不愿划桨,便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是了是了,定是瞧你长得俊朗,起了春心,你可要努力划桨,好好展现你的英姿才是。”
末了又补充道:“别老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一样。”
王池得到肯定,不由信心大涨,卖力地划了起来,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健美先生般浮夸。
沈觅恶心感稍减,便犯起困来。
他感觉好长时间都没有休息过了。
听着王池与赵毅闲聊,和耳边呼啸的风声,不大一会儿便缩在鳞袍中打起了瞌睡。
“添衣节”处于秋末冬初,宣告着忙碌的一年终于接近了尾声,剩下的日子只需养精蓄锐,等待来年开春。所以在这一天,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喜庆的笑容。
——《浮世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