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清脆的拍巴掌声。
萼雪被唬了一跳,关于往日的回忆戛然而止,眼前又是燕京大学的同窗旧友和满桌子的杯盘狼藉。
“你这人,十足讨嫌!”萼雪嗔怒道。
拍巴掌的是陈星汉,他见萼雪出神,便故意吓唬她。
“你一听到小丁就走神,他们以为你想的是同窗旧事,可我一看便知,你想的是你那谭家少爷!”陈星汉故作吃醋的讥讽道。
“这你又懂了?你家大大小小的老婆,你还不是整日装在肚里惦念不忘的!”萼雪没好气的回道。
“诶~!两位,可不许打情骂俏,都是有家室的人了,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姚梦熊满脸戏谑之色,凑上来打趣着。
“我早知当日结婚得早,要伤透一批暗恋者的心,只是没想到阮君时隔多年,还是心存芥蒂呀?来来,我敬你一杯,向你郑重道歉,是我失察,误了阮君芳心,来,我先干为敬!”陈星汉依旧油嘴滑舌,让人实在哭笑不得。
“星汉兄且慢,我们兄弟才是天长地久,来来来,我和你饮个交杯!”姚梦熊故意上前搂住他,掰着他的胳膊就要喝交杯酒。
“谁TM要喝你交杯,嘿~!你小子~!劲儿倒是越来越大~!干什么!干什么!”两人掰扯闹着,陈星汉眼见力气不及姚梦熊,被架住膀子动弹不得,一杯交杯酒就慢慢往嘴边靠了过来。
“喝吧你~!”江玄岳就势把那杯酒推着给他灌了进去。
“阮君,他们可算是给你报仇了!”蒋瑶瑶捂嘴笑个不停。
萼雪没言语,自顾自着啜饮杯里的黄酒,那温柔绵滑,略甘辛的口感,入喉入胃一片暖意。
“诶~!你们到底去不去看最新的戏呀?就在三楼。”谢薇看不惯他们闹腾的孩子劲儿,提议去看电影。
“等他们吃点东西吧!”蓉蓉见男同学都喝了不少酒,便让服务员上点白米饭给他们压压酒劲儿。
“蓉蓉还是最体贴的,如今同学们都结婚生子了,你也要抓紧呀!”蒋瑶瑶想起她还未婚,不免就要啰嗦两句。
“你这就是多虑了,以蓉蓉的条件,放眼整个大上海,什么王孙公子,青年才俊,,随便挑,是吧~!”陈星汉刚被灌了酒,又跑来贫嘴。
“我倒不急,我只求得来巧,不求来的早!”她自己倒是看得开。
“要是蓉蓉将来有了孩子,那肯定是个漂亮姑娘或者帅小伙儿,等我有了第五个孩子,刚好两家结娃娃亲,多好呀!”陈星汉笑着道。
“看你,学的是西方先进语言,讲出来的却是封建糟粕,娃娃亲可是封建桎梏,咱们中国女人的大敌。”萼雪抗议道。
“中国女人之毒药,星汉兄之蜜膏,若不是娃娃亲,他哪里来的两个老婆!?”姚梦熊笑道。
“你们大男人的关注点都在几个老婆,我的关注点则在五个孩子,星汉兄大学就爱踢足球,这如今怕不是要生个足球队?”蒋瑶瑶边磕着酱油瓜子,边笑说。
“养儿育女都是花费,哪里像你们说的那样,想生就生!”谢薇想的倒是实际问题。
李杰鲁就着一碗溪口鱼头老三鲜正在扒拉米饭,听到生孩子,推了推眼镜道:“现如今有条件的真可以多生,家大业大,优生多生,人类发展讲究进化论,不能进化的下一代会成为社会家庭的负担。”
“这生儿育女是人之大伦,非得大富大贵才许生孩子?”萼雪倒是不同意他的观点。
姚梦熊笑道:“你们没孩子的讨论这些干什,我们有孩子的倒从没这些想法。”。
众人正在争论,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请进!”
是穿白制服的服务生,却是一脸的尴尬神色。
“怎么?”陈星汉问道。
“嗯,各位贵客见谅......快三点了,孔雀厅的餐前舞会就要开始了,租界的各位米斯特和米斯已经陆续到了......”服务生没接着说下去,而是满脸歉意的看着在场的众人。
听到有舞会,萼雪猛一拍脑袋,明白了他的意思。
今天是周六,这里会举行交谊舞会,只是像私人沙龙一样,这场舞会不对外售票,而只接待活跃于政商各界的洋大人们!
既然洋大人们来寻开心,中国人自然要退避三舍。
陈星汉和姚梦熊等人见萼雪脸色,也明白了八九分。
姚梦熊性子急,第一个就嚷嚷起来。
“什么白皮黄毛的野鸡野鸭,强占了咱们中国人的土地,还敢要我们中国人绕着走,我们在这里消费了,凭什么为了场舞会就敢要我们提前撤席!”姚梦熊说到气愤处,一掌拍在餐桌上,满桌子的杯盏被震得兵乓响。
李杰鲁本来扒拉着米饭,听见这话把筷子狠狠往桌子一拍,那木筷子啪嚓一声已折成两截。
可除了他俩,其他同学倒没什么太大反应,江玄岳和许常德仍在聊着他们的事,蒋瑶瑶撇了撇嘴,依旧和谢薇吃着那盘酱油瓜子。
“请不要生气~!先生,我也是负责传话的,咱们都是中国人,肯定不会故意为难你们,出于补偿,三楼的新戏——《歌女红牡丹》的电影票就免费送给各位了,这是我们经理的意思。”服务生又是鞠躬,又是道歉,令人也不好再为难他。
眼下的情形,收了电影票乖乖走,是审时度势的聪明,留在这里继续闹,是鸡蛋碰石头的顽固。
人人都懂的道理,萼雪他们岂会不懂,只是,总有人好面子,要强撑一下排场。
“没事!我去和他们交涉一下,我常年出入租界,这些大人都是我朋友,我相信,他们会卖我一个面子!”陈星汉果然拿出了他洋人通的架势。
只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若他真出门去交涉,片刻就会悻悻而归,到时肯定又会给众人一番自欺欺人的尴尬托辞。
“慢着!”萼雪站了起来。
“既然这是外国人的酒店,那自然他们是主,我们是宾,我们理应给他们面子,你此刻要是出去交涉,将来别人倒要笑话你鸠占鹊巢还强词夺理,方才谢薇也说了,三楼的新电影好看,我们不妨就去,何苦争这一时的意气,常言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房东迟早要收回租出去的房子,他们也不会猖狂太久,眼下一切,不过都是权宜。”
这番话,似在情在理,可众人明白,这不过是自我安慰。
大国孱弱,自己的土地被外侮瓜分,在上面修建了高楼大厦,洒下了纸醉金迷,让人觉得富贵荣华,科技发展并没有忘记这个千年古国。
哪怕她曾被凌辱,鞭打,伤痕累累,苟延残喘,低到了尘埃里,如今,都被列强轻轻托起了下巴,穿上了华服,以人道主义,共荣共进的新思想给她粉饰出了一片美好,可她心里明白,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只在浓郁迷雾中惊惶嘶鸣的待宰羔羊。
陈星汉久在政商两届浸淫,自然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此刻已换上笑脸,道:“哈哈,还是阮君明事理,正所谓家有贤妻夫少祸,怪道谭少爷这些年在上海滩混的风生水起,这其中一半都是你的功劳。”
萼雪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对着服务员笑了笑,道:“我们撤席去看电影了,你自己收拾残局把!”
说完,她便率先走出了雅座包厢,众同学也不再言语,也纷纷收拾了跟着出来。
这浦江饭店的孔雀厅,着实富丽堂皇,从二楼包厢出来,沿着走廊放眼看去,十二根大理石罗马壁柱,撑起了弧形内弯顶的彩色玻璃天棚,日光透过一只孔雀开屏的巨幅拼图投射进来,令大厅内浮动着莎翁戏剧里的奇幻光影,而漾在这光影里的,是渺小到无痕无迹,可又那么热闹攒动的人——金发的,褐发的,棕发的,红发的人,他们正坐在天鹅绒刺绣着油画图案的欧式沙发上谈天说地,流畅的英文,喷香的面包,紫红的葡萄酒,提醒着二楼的众人,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萼雪瞥见了崔丝太太,她一身方领低胸,高腰细长的丝绸裙子,上面缀满了蕾丝,两只泡泡袖上扎着蝴蝶结,正在一群先生太太中穿梭笑闹,交际花般左右逢源。
“你们倒是春风得意!”萼雪心中恨恨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