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岚在街边打了很久的车,来往的司机看她满身的伤和头上流的血,不敢随意载客。于是无奈,只得沿着街道往就近的诊所走,有一辆车呼啸而过溅起一地的水,泥点砸到她裙摆上,整个人都有些踉跄抓狂。
在景家老宅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里回放,景岚觉得头痛的厉害,自己一个人冷静下来后觉得浑身都发冷,走着走着就再也稳不住身子了,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周遭燃起了灯火,摸了一把衣兜手机现金都不见了,她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扶到了路边的树下,身上搭了一件黑色的开衫。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拿走她钱还给她留件衣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景岚冷笑了好一阵子。
“滴——!滴滴——!”
景岚被刺耳的鸣笛声吵得皱了眉,闻声看去,自己身后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慢慢放下来,里面是张她快要忘记的脸。
柳辞确认是她之后,下车把车门大力关上,三步并两步的过来:“还真是你,你这怎么回事?”
景岚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他,怔怔的由着他把自己扶起来:“柳辞?”
“到车里说。”柳辞拽了她就往车边走,给她开车门的时候忽然被挣开了。
“你干什么!”景岚皱着眉把手甩开,看上去十分不领情:“你为什么在这?”
柳辞停顿了一下,把车门又重新关上,耐着性子和她解释:“局里接到电话!说有人大闹景家葬礼还持械伤人聚众斗殴,听说是你就想着过来看看,我想知道,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刚出狱又犯事?奈何我到景家的时候已经没人了,白湘文说是一场误会。开车往回走局里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路边,有群众举报疑似什么罪犯,他们通过定位发现我离得近,闲来无事顺路,就过来瞧瞧。”
景岚闷声听着,等他说完又忍不住呛他两句:“什么叫我想不开?什么叫我出狱又犯事?你怎么管的那么宽啊?你不是刑警吗,成天在大街上晃悠抢民警的活不会引起公愤吗?”
柳辞没想到她非但不领情还质问他,有点没反应过来:“我是在帮你,你什么态度?”
“我态度怎么了?你二话不说拽着我就往你副驾驶推,你办别的案子也这样吗?什么证件都不出示什么前言都没有,我认得你是谁啊?我凭什么跟你走?”
柳辞一时语塞,这女人说话怎么带一股枪药味呢,他好心帮衬她还帮错了?
“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抓住了不放。”她没有看他,声音低低的还带几分哽咽,都不像是对他说的。
街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光影下景岚的身影显得十分单薄,夜里冷她浑身都湿透了,可依旧偏着头很执拗的不肯接受他的好意,说那番话时眼眶都有些微红,柳辞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了。
他让自己冷静了一下,语气逐渐平静下来:“景岚,我是真心想要帮你,我在狱里答应你的事情我一直都记得,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的那种想法,如果我刚才说的话对你造成伤害,我向你道歉,是我没控制好情绪。”
在他说话期间,景岚也在平复自己的心情,她今天是太累了,心头也一团乱麻,烦躁的厉害,所以听他说这个就一时没忍住借题发挥了几句,确实不应该。
她下意识的推拒不是反感他,而是条件反射,也是一种习惯,她从小就不喜欢有人碰自己。
柳辞看她渐渐平静下来,这才把后面的车门给她打开:“现在可以上车聊了吗?”
景岚牵扯了下嘴角,把副驾驶的门打开,径自坐了上去。
柳辞无奈只得回到驾驶位,心道这一天就开车门了,启动车子时问她:“你不是怕我害你吗,还离我那么近?”
景岚表情淡淡的:“我忘了,你不一定打得过我。”
他打不过她?开什么玩笑呢,他那么多年警校白上了?他那几年兵白当了?看不起谁呢?
这天真是没个聊了。
柳辞开着车导航附近的医院,景岚先还沉默,后没忍住看了看他:“我不去医院。”
“你这一身伤,不处理怎么行?”
柳辞看着她额头凝固的血皱起眉,伤口的形状像是被酒瓶砸的,除了头上这伤严重,还有她淤青的嘴角和脖子上的勒痕,手臂被她拿布条勒住的地方也隐约渗血,实在有些触目惊心。
“我不去医院。”景岚执拗的开口,怕他不应允还补了一句:“我可以自己处理。”
柳辞不解的看了她一眼,略微思忖也明白过来,她对医院应该是有心理阴影的,他隐约记得当初循环播放的那些视频百分之八九十的都是她被家属围堵在医院的。
“好。”
柳辞调转车头,车子在暗夜里行驶了很久,然后在一处街道停下来。他让景岚在车里等着,自己消失在人海里,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小型的医药箱还有白色的购物袋,敲玻璃招呼她下车。
景岚觉得有点冷,她只穿了件丝绒的长裙,可北边秋日里的天气寒冷也短暂,又淋了一天的雨,这个时候还能撑着精神气儿纯粹是多年被磨出来的意志力。
柳辞把东西递给她:“拿着。”
景岚质疑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顺手接过来了,毕竟是给她买的对吧,花了人家钱的,拿一下也应该。
柳辞把车门打开,到后面翻出了件毛呢的棕色外套:“晚上冷,穿一下吧,还有一段路要走。”然后又把东西重新接回来。
景岚迟疑了一下,柳辞又解释:“刚从干洗店拿回来的,我还没有穿过。”
她把衣服穿上,手自然的插到衣兜里,衣服稍微大一点不过版型很好看,很衬人。
“要带我去你家吗?”景岚勾着嘴角,淡然的问他。
柳辞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是怕她误会什么,又道:“我家里的伤药比较齐全,但你不愿意可以住前面的如家,刚才买的这些也够用,我取了给你拿去。”
景岚嗯了一声,然后跟着他走,看着他到小区旁的丰巢快递柜取了几个快递,然后回来带她办理酒店的入住手续。
雾城小地方,酒店算不上太奢华,但好在干净整洁服务态度好,这个季节入住的人也不是很多,景岚跟着他上了电梯时说了句:“你还喜欢这衣服啊?有女朋友?”
柳辞看着她目光栖在自己的JK快递盒子上,而且眼神里好像有笑意,觉得她肯定是误会了,他把盒子往旁边歪抱了一下:“我女儿的快递,帮她顺路取了。”
景岚更震惊了,他也就二十七八岁吧,居然都已婚有女儿了?
柳辞知道她又误会了,叹口气道:“我收养的,很多年了。”
景岚表示理解,良久才说:“没想到你还挺有爱心的。”
电梯停在十五层,柳辞刷开门卡侧身让她先进,然后回身把门关上。
“你要么先去洗个澡,这里有换洗衣服,你这衣服不能穿了,都划出口子了。”柳辞四处看看,然后把东西放到桌上。
景岚倒也没有扭捏,可能因为他是警察所以潜意识里对他没有防备心理,拿了东西就转身进了盥洗室。
柳辞在沙发上坐着,拿手机上美团点了两份外卖,然后打开微信新消息,把语音转成文字一条条阅览,时不时还放大几张图片细看。
不多时,景岚换了件干净的睡衣出来,长发湿漉漉的散着,柳辞想问她为什么没把头发吹干,看到她右胳膊上的伤想必是手臂弯折起来困难,于是把药箱打开。
“我看你伤口没有玻璃残留,出血也止住了,情况不是很严重,但也要好好清创消毒,药店只有这种聚维酮的碘液,万花油云南白药这类的你看哪些用得惯,先凑合一下。明天回家给你取点队里发的伤药,效果比这些来得快。”
景岚拿过箱子翻捡查看,也不管他,娴熟的照着镜子给自己处理伤口。
她以前倒不常和人打架,但在狱里这些年有时被逼到一定程度也和人翻脸动手,监室那些人都手狠,她也就慢慢练出来了。
“你还不走吗?”景岚拿着医用棉签盯着镜子看,话却是对柳辞说的。
“有些事,还想你配合调查,就问几句话。”柳辞关了手机,从沙发里直起身子。
景岚笑了:“原来是为了工作啊。”
“我在狱中答应帮你彻查,如果你是冤枉的我一定帮你翻案,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柳辞开门见山,把话摊开了说,丝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
景岚拧开药瓶:“事已至此,我为这份空名奔波费心图什么?翻案了又怎样,这又不是古代在意那所谓的正名,泼翻的牛奶已成的事实,又回不去。柳警官有这功夫,不如去忙别的案子,总比我有价值的多。”
“景岚,任何的冤假错案都不允许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发生,这是我师傅教会我承担的责任。”柳辞道,又觉得这话太冠冕堂皇,就说:“不为别的,为你我一个心安。若不堂堂正正搏一个公道,你后半辈子能过得下去吗?”
景岚沉默的坐在窗边,窗外的霓虹灯火透过玻璃映到她脸上,睫毛下是不被易发觉的动摇。
柳辞通过叶棠棠这几次的录音,大概了解到了她的一些基本情况,她的一些行为已经不似常人了。比如她经常买很多的鱼线,工具刀,尼龙绳,家里堆积如山的劣质烟酒,丢的到处都是的药品,还有她手上来路不明的伤口。
柳辞翻阅过她的档案,并没发现她有什么特殊的心理问题,如果当年检查出精神问题也不会判刑。那么就是在狱中或者之后遭受了某些刺激,导致她现在精神状态在某些时候近乎病态。
这也是个严重的问题,柳辞的经验告诉他,那些违法做乱杀人分尸手段非人的罪犯,很大程度都是心理变态,这种情况不被及时发现制止,后果也不堪设想。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看着很正常的女人,不一定什么时候,或许只是一个转身,就会阴森的冲着你冷笑,向你展示她手里锋利的水果刀。
这种事情,柳辞是绝不允许发生的,很多如谜团一样的事情,都需要一个真相。
“景岚,我想知道你这些年在狱中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