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藟心中兀的挤进了一抹悲伤,就像一只黑色的飞虫钻进食堂的纱窗。“馫芳也背叛我了。”心底深处响起这个声音之后,随即,她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个说法是否准确,其实,确切的说,应该是馫芳背叛我了,而不能说成也背叛我了,毕竟,除了馫芳,小藟实在是没有什么朋友,没有朋友就没有人背叛了。
小藟和馫芳成为朋友纯属偶然。那是一个夏日的清晨,天气很闷热,小藟一个人走在绿草青青的操场上,操场的南面是高耸的教学楼,北面是长满茂密松针树的小矮山。楼高山矮,像一个巨大的机器人随时会对一个长着绿色头发的小孩大打出拳,所以即使山上的绿树让人向往,但总体的美感却已经大打折扣,还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惴惴想逃跑的感觉。
唉,喘不过气。是的,小藟总是有这种感觉,慌慌的,急急的,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安了电动轮的兔子,别看小藟不言不语,表面很安静的样子,可是她的心里啊,惶惶的,匆匆的,高高低低的,没有着落。
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呢?大家都被关在校园里,除了书本就是老师,逃到哪里去呢?有时候她真想逃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哪怕是荒漠是高山。可是那样爸爸妈妈就会很伤心,他们养育了她,是让她有个好前程的。爸妈辛辛苦苦挣钱,希望她能有个好成绩,考个好学校,找个好工作,找个好婆家,找个好老公,然后再生孩子,再养育孩子,再供应孩子上个好学校,谋个好前程……
操场很大,从南面走到北面,再从北走到南,不紧不慢踱完这个来回,就到上课时间了。小藟叹息着,似乎每走一步,是在摆脱一个套在身上的什么枷锁,又像是每走一步,是在离枷锁越来越近。
她瘦小的身躯在偌大的操场上,在嘈杂的同学们的喧闹声中不起眼的挪动着。没有人去注意她,也没有人去在意她,她就像是操场上的一棵小草,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长大,什么时候枯萎,没有人在意,也不会感兴趣。
可是,那天,小藟却莫名的感到与以往的不同,她老是感觉走不出往常的节奏,想像往常那样心无旁骛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更是做不到,心的一角像被什么给勾了一下,摇曳着,停不下来,期待着要发生些什么似的,又像一个空了的果壳,风一吹咣啷咣啷响,却心不在焉完全不知自己要干什么。果然,就在她快要返回教室的时候,一只带着凉意的汗津津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头,随即一张温润清新的脸从高处俯了下来,“同学,你来大姨妈了。”声音很小,带着一份局促,一份善意,一份做错什么的不安,而这张温和的脸上那双灵动流露出善意光芒的眼睛慌慌的转向小藟的后面。
“啊?”小藟慌了,她一贯不知该如何与人交往的矜持像转瞬融化的冰川顿时劈哩啪啦崩塌了。今天,为了对付炎热的夏季,她仅穿了一条薄薄面料的裙子而已,要命的是,偏偏是白色的。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一路走来,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了,这一路应该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白色飘逸的面料上面那抹刺眼鲜亮的红色,像看一只拖着长长尾巴的雉鸡,摇来摇去。不,哪是长尾巴,是脱了毛的连屁股都遮挡不住的尾巴,难看又尴尬。
这时,上课铃响了。
“我这里恰巧有一个卫生巾,”一个粉色的轻柔的小包递到小藟的手里,“你是冲刺一班的吧?我帮你请假,我是冲刺二班的,就在你隔壁!”随着声音的下落,那个高挑到恰到好处的身材向教室奔跑而去。
昨日的邂逅就在眼前,那份温暖与感动还在心间,可是,莫名的馫芳又走了。
小藟咬着鲜嫩的薄薄的小嘴唇,苦恼的想哭。自己就这样不招人喜欢吗?她甚至还为馫芳改变了许多,譬如,她根本就不喜欢看男生打篮球,但为了馫芳,她去了,还像傻子一样,站在旁边冲着馫芳喜欢的男生又喊又叫。那个男生叫九牧,一想起九牧,小藟心中的悲伤似乎减轻了些。那是可以让全校女生都能发出尖叫的帅气男生。可是,这与小藟有什么关系呢?她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背,好像要把自己缩到乌龟壳里。扎在脑袋两侧像蓬松柔软的刷子样的马尾辫,如同屏障,遮住了她的脸,她那青春季少女的心,似乎比别的女孩更加敏感脆弱,为了保护好内心不被伤害,她努力的想给自己镀上一层保护壳。
唉,还是防不胜防,她的心思又转到馫芳身上去了。
她不知道馫芳为什么要离开自己,虽然,她最近总有一个预感,她还是会孤独一个人的。这也许是她这些年形成的自我保护机制给她发的警报,自打记事起,她就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不喜欢竞争,不喜欢入群,只想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果然,今天,在这个最近经常和馫芳共餐的学校食堂的餐桌上,馫芳留下了她一个人。
“哦,我差点忘记了,今天的芯片作业还没交,我先走了。”多么拙劣的借口。小藟眼睛里现出一丝鄙夷来,当我是个傻子吗?小藟的眼光转向窗外的操场上,通过蒙着一层薄土的玻璃,恰恰能看到穿着紫色毛衫的馫芳搀着一个穿淡绿色裙装的女孩,女孩皮肤白的耀眼,在秋日的暖阳下,熠熠生光,因着她高雅的气质,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包括温暖有灵气的馫芳。
小藟知道这个女孩,她是刚来到明星班的插班生,有着高贵的血统,姓氏更是表明了是这个国度可望不可及的贵族,她的名字叫锦秀。小藟所在的学校位于中层阶级的居住区,虽然设了基础班、提升班、冲刺班、明星班四个班次,但建校四十多年来,迎来的真正的明星寥寥。很多不过是中层阶级中家境稍稍好一些或者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心更切些人士的子女。所以,锦秀的到来无疑可以载入校册。
每个人都以认识结交锦秀为荣,在她到来后的几天内,身边就走马观花般聚集了无数想借此高攀的人。只是,小藟没想到馫芳也是其中之一。
小藟撅了撅嘴,眉头也皱起来,虽然妈妈已经无数次警告过她不要再撅嘴,因为撅着嘴巴拥有小麦色的小藟更显得有点野,有点桀骜不驯,但此刻,她却觉得不撅嘴难以宣泄心中的不平与不甘,还有懊恼。
“好吧,那就我一个人吧。反正我也上不了什么明星班,就是这个冲刺班,也还不一定能够毕业......”小藟低着头,垂着两个马尾辫,自暴自弃的思忖半天,最后悻悻的站起来,端起盘子放到清洁消毒处,外面是一片秋日的景色,阳光有些慵懒无力,泛黄的树叶挂在枝头听天由命地垂垂欲坠,天很辽阔又高远,风似有似无的刮在人的脸上、身上,像是在拨弄,又像是挑逗,把内心的悲伤与孤独又增加了几分。
“小藟,”走到教室门口,足足高出一个头镀着银灰色外壳的助教米克闪着耀眼的红灯,举起僵硬的手臂,喊住了她。
“什么事?”小藟站住脚,一脸雾水的看着他。
“我检测到你的情绪出现了问题。”米克金属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红色的警示灯一闪一闪的。
“呃,不用你管了......这是我私人问题……你一个机器人,不懂的。”小藟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十月八日,第十街区第四中学发生了一起学生跳楼事件,我校领导高度重视,以此为鉴,特此在每个助教身体内植入辩识情绪芯片.......”
“我知道了,放心,我不会跳楼的。”小藟没好气的打断了米克公式的话语。
“小藟,你现在已经处于焦躁状态,自杀的概率达到百分之五十三......”
“你去报告老樗好了!你这个冷冰冰的机器!”小藟气哼哼的指向米克的鼻子。
“请你不要说激怒我的话。”
“你们机器人不是没有情绪吗?你还会生气啊?”小藟得意的翘了翘嘴角,一丝亮光让她的眼睛有了些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