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圣说到此事时,眼中泛着的泪光已如两颗硕大的珍珠在眼眶中打转。陶以宁既有些惭愧,又有些感激。他知道,要一人说起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像是在快要愈合的伤口上又捅了一刀。陶以宁小声问道:“想必当时你连死的心都有了罢?”
“没错!”剑圣的眼神倏地变得刚毅,“当时出了山洞,我像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见人就杀!待剑庄内的所有人都死后,我万念俱灰,想要挥剑自尽!我记得,那天晚上是个月圆之夜,拔出剑的那一刻,那月光映在剑身之上,在我眼前晃了晃,当时,我隐约听到我女儿小冉银铃铛的笑声。”
“所以你没有......”陶以宁的神情有些拘谨。
“嗯!”剑圣点了点头,目光和神态都恢复回以往那副冷峻,“只要这把剑一直在我身边,我的女儿永远都不会离我而去!”
剑圣看向陶以宁,目光如炬,道:“你比我好多了,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值得你在乎的人!”
陶以宁明白,剑圣说的是萧雨霖。他沉吟良久,脸色越来越阴沉,对他而言,接受一个不完整的萧雨霖还是有些为难。陶以宁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怕是难以接受她了。”
“哼!”剑圣怫然不悦,脸上的皱纹气得微微颤动,他拍了拍陶以宁的肩膀,道:“我曾经跟你一样,我不想辜负师父对我一番栽培,于是事事都显得小心谨慎,也别任何人都更要勤学苦练。任何事,我都想要做到最好,我不想让师父对我失望,更不想被那些李姓的弟子看轻。可那种自尊感,就像是一个沉重的包袱,一直压在我身上。那些年,说实话,我过得并不开心。”
顿了顿,剑圣接着道:“后来,出了那件事后,我成为了江湖上恶贯满盈的魔头,就如过街老鼠在江湖上人人喊打。可那时的我却是开心的,我不用再担心别人看轻我,反正都是罪大恶极了;我只身一人独来独往,也不怕任何人对我失望,我心里已经卸下了那个沉重的包袱。后来我走遍千山万水,才发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再没有什么能够束缚住我的脚步,于是我换该了姓,换成如今‘行自如’这个名字。”
听了剑圣这一席话,陶以宁的心更加不平静了。正如剑圣行自如所言,他从小也是怕让爹娘失望,有辜负了头顶着的那名门世家之后这个称谓,所以他一直严以自律,事事追求尽善尽美,而他却活得很累。如今再细想起来,在幽兰谷的那段时日,没有任何世俗牵绊,成了他此生所度过的最开心的时光。
“前辈......”此时,陶以宁看剑圣的眼神充满了敬意,“我真的能卸下那个包袱么?”
“铜镜本非台,菩提亦非树,本是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包袱本该就不存在,只是你我都多想了。”剑圣开导道,“只有懂得宽恕自己,才会懂得宽恕别人。人之大幸,不在于完美,而在于能够求善,求真,求美。是想今日,江湖人提起我时,是说那个屠杀剑庄的李自如多,还是后来被人称作剑圣的行自如多?”
剑圣这一席推心置腹如醍醐灌顶,令陶以宁茅塞顿开。顿了顿,他双膝跪地,抬头仰视,诚恳道:“小辈何德何能,能得前辈好言开导,实乃小辈之幸!”
“呵呵!”剑圣难得一笑。他向上微微抬手,示意要陶以宁起身。陶以宁不肯从命,剑圣无奈叹了一声,又接着问道:“昔日因为老夫未经你答应强加传授内力于你,害得你自废武功,你可有怨恨?”
“不瞒前辈说,是有怨恨!”陶以宁实话相告。
剑圣又笑了笑,道:“不过,老夫有一事要告知于你。凭你当时的那点内力,还不足于驱走老夫的内力!”
“啊?”陶以宁既是惊喜,又有疑惑。若真有剑圣所说,那他为何会感觉不到丝毫内力的存在?
剑圣看出陶以宁的心事,吩咐道:“你且起身,待会你自然会明白。”
陶以宁腾地起身。剑圣向前一步,左手两指在陶以宁丹田处点了几道。感受到一股强盛的内力在经脉中流转,陶以宁两眼直立。他心中猜测,估计是他当时自废内力时,两股内力为了避开相冲,剑圣传进他体内的那股内力便流入丹田之内。再是因内力过于猛冲,而封住了穴道。如今,经剑圣解了穴,那股内力便从丹田流出。
真气贯通之后,陶以宁脸上霎时恢复了血色。剑圣眯着眼,问道:“你这时还嫌弃老夫的内力么?”
“前辈!”陶以宁又跪在地上,“小辈有个不情之请,既然前辈都愿意传授小辈内力了,还望你能收小辈为徒?小辈定会尊师苦练,不会辱了前辈大名。”
剑圣摇了摇头,道:“老夫既然已传授内力于你,收你为徒与否那只是个名分罢了。眼前,你应是还有更为紧要之事要去做吧?”
“小辈明白!”陶以宁神色犹豫困惑。
“老夫明白,要你立马改变有些困难,可路始终是走了才算启程,你若愣在原地不动身心,只怕是难以改变!”
“这些道理小辈都明白,”陶以宁一脸苦楚和无奈,“只不过,只不过......”
他不知该如何说明心事。剑圣无奈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想当年,老夫悟透时,可是花了数年功夫,要你在片刻之间就做出改变,的确是心急了些。这样罢,你且先随着老夫练些剑法招式,待你想通明白之时再说吧。”
随后,二人分别背着陶玄德和冯媛的尸体出了屋子。屋子外,正站着数名陶居的奴才丫鬟,他们拼命地眨眼蹙眉,像是被人封了穴道。
剑圣解释道:“方才你们三人在屋内争执时,这些人都在外头偷听,老夫便封了他们的穴道。要杀要剐,都由你定夺。不过你可得想清楚,若是放了他们,没两日江湖上都知道你们家的丑事了!”
“走罢!”陶以宁不假思索道,“前辈不是说,若是人人都觉得你罪不可赦了,也就不怕别人冷眼看轻了!”
“哈哈!”剑圣仰天大笑。
二人缓缓地出了陶居,而陶以宁心中也在渐渐地卸下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