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烛火熄灭后的第一声枪响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已经超出了双极的预料;或者说,它从一开始便没能把握住这件事的走向。
如果说斩尽杀绝献上的是敬意……那么尼禄此时的所作所为就无疑是对这位根源神最大的侮辱。
枪口还在人形的头上顶着,手指也依然搭住黑铁的扳机,四周已经再掀不起风浪的土层隔绝喧嚣,世界寂静得和死了一样。
“……尼禄,”大概是四五秒的沉默后,双极带着一丝不忿开口,“契约激活了。”
“明智的选择,”地上的巨爪扒开头顶的厚土沙岩,飞尘遮不住这真正意义上的豁然开朗,“这对我们都有好处,不是吗?”
“你会后悔与一位神为敌。”不同于之前的僵硬,至少随着枪口的放下,人形开始如心脏般泵动了。
巨像只是一笑了之,真的,他只能从这最后的警告中听出一股气急败坏的狼狈。
“我想我们需要谈谈,尼禄·拉穆夏尔,”土石自发为巨像分开一条通往地面的道路,目之所及的苍白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发褪去,“或许该叫你尼禄·奥恩伊德?”
“请讲,”新鲜的空气灌入地下,这让巨像不免想要摘下闷热的面具,“这有助于我们关系的发展。”
“一点都不,”双极的语气恢复最开始的冰冷,“你分明知道我是诸神的造物,却又在我面前对一位根源神不屑,你应该明白你的这一做法与当面侮辱他人的父母并无区别。”
“你这样想吗,双极?”手杖触地,“你是想说我该看在你的面子上,对这位厚土与沙石之神抱以最基本的敬意?”
“不;即便没有我,你对待一位神明的态度也未免过于无理了。”
“那么,”繁盛不再的森林遍地狼藉,就像被某种失控的力量搅成了一盆泥泞的浆糊,“你应该听见了这位值得尊敬的神明对我的祖先和族人的轻蔑,还是说你不相信我和你讲过的一家之言?”
“我当然更愿意相信我的创造者!”
“即便当事人就在你的眼前?”
“即便……”
双极的话停在一半,短暂的愣神后,它开始尝试回忆自己是否在什么时候被对方的诡辩绕了进去。
然而最终回应尼禄的也只是这份沉默,双极没法继续接话,是的,它不占理。
“冷静下来就再好不过了,”反观尼禄,倒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一样反应平淡,“隔阂需要语言才能消除。”
“……你们第五层面人都这样吗?”
“不,但我的祖先曾举着种火带领部族走出冻原,我的责任和立场如此。”
“你真的……”双极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从头到脚从内到外就没有一点像三百层面民族的地方。”
“看出来了?”尼禄没有反驳,“我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有至少三分之二的时间没在三百层面待着。”
“那你在哪?”双极不解,这家伙不是皇子吗?
“东方一个被称为‘九牧’的古老大国,我在那当了十多年的质子,”由于几乎半个森林的古树都被鲁达伦斯的怒火掀得到处都是,尼禄不得不暂时收起手杖清理必经之路上的断木残枝,“那时候第五层面的形势不太好,三百层面内部已经没有能够依靠的盟友了。”
……意料之中的意外,双极已经不会再对这个人形谜团的过去感到任何惊讶了。
“所以,接下来我该往那边走?”这次轮到尼禄先开口,“话说我是不是把这座神庙给废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来,废了就废了,”双极轻叹一口气,索性把那些有的没的全部抛在脑后——既然他会被使命唤醒,也就自然没可能因为没来由的一股愤懑就主动离开,“往西去,以你的脚程,差不多一个星期后能到第二座神庙的所在地,三百年前叫凡尘城。”
……
神使的使命是指引成神者,换而言之,它们不需要了解成神路和每座神庙的地点构成外的其它知识。
三百年前,由于一位成神者背叛神域的行为,曾带领那支队伍登上通天塔的双极也遭遇了神罚,半永久地沉眠在了世界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直到一副手甲将当时寄宿在一块平平无奇的卵石中的它拾起。
“要一起转转吗,神使先生?”这是经历了三百年无光无声的噩梦后,双极·无常者听到的第一句话。
说真的,当时它以为唤醒自己的是个彬彬有礼的好青年来着。
“哟,”端坐在柜台旁的巨像一手拿着一份类似报纸的传单,另一手捏着干粮,表情就像看见了什么笑话,“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发现什么……你不觉得一个瞎子看报纸很奇怪吗?”双极无力吐槽,总觉得这种劝告对这小子来说基本没用。
距离从没有选择的厚土之鲁达伦斯神手中获得并激活初始契约已经过去了三天,现在他们正在一座沿途的小酒庄里歇脚打尖,如果双极的估计没错,再过这么长时间应该就能到那座重要的商贸关口——凡尘城了。
“所以呢?”双极不以为然地挪过视线,“你看到了什么?”
“喏。”尼禄把传单摆到桌角的面具边上。
“嗯,现悬赏第五层面前首都军区总司令兼格罗西大公尼禄·奥恩伊德踪迹,检举者可获得三千通用金币赏金……”双极越读越不对劲,“……哈?”
“落款是艾诺萨姆宫,”尼禄将这张有关自己的悬赏令卷起收好,“笑死我了。”
“那是哪?”双极一头雾水,且不提尼禄为什么会对悬赏他踪迹的布告发笑,光是他还活着的消息被散布出来就够有让人头疼的了。
“第五层面的最高行政机构所在地,”尼禄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其实就是**的办公处。”
“**?”
“和国王意思差不多。”
“那你还笑得出来?!”双极实在搞不明白他的脑回路——距离他赶走那两名圣骑士才三天消息就传了出去,这一点都不好笑,“不是你们第五层面怎么回事啊,先是发完讣告后开始悬赏你的去向,你又对着自己的悬赏令笑得叫一个灿烂,脑子有病吧?!”
“你以为这是给我的?”尼禄戴上面具,在店老板走出后厨之前往桌上留了几个铜币,“还是说你觉得这是真是一张悬赏令而已?”
“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高论。”双极嘴硬道,不过它心里也有底。
“两个月的时间不足以处理完一场大型政变的后续事宜,”午后的阳光刺眼,但影响不到行走的巨像,“这是一份警告——告诉某些人,管好他们不安分的手。”
“是,是,博学多才的尼禄·拉穆夏尔先生,”双极的语气散漫怠惰,明显就是冲着激怒尼禄去的,“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停止打哑谜,系统性地给我讲一遍你的故事呢?”
“你想听什么?”这次尼禄没有拒绝。
“很多,”双极道,“比如说……你一直提到的那场政变,究竟什么才能杀死你这样一个怪物?”
“……我只能告诉你,那场决斗我没有留手,”出乎意料的,态度一转的尼禄短暂沉默了几秒,“现在的我很能打——你是这样认为的吧?”
“没错。”
“那你觉得还能看见世界的我和现在相比,哪个会强一些?”
“……说重点。”
“此时此刻,第五层面的综合战力能够和过去的齐平的个体,至少还有七名,”巨像长呼一口气,仿佛回忆起了什么,“这就是我的死因。”
也是他的。
名为盗火者的双手黑剑浮现眼前,这样的战士原本有十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