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火和陈老师被冯校长打发了出来。
“走吧,反正课也上完了。咱们去办公室休息会。”小陈老师说。
“等会呀,可以一直看书聊天等中午了去吃个午饭,然后美美的小休一会,下午没事就可以自己安排啦!”
虽然心知陈老师是在引自己开心,但李星火还是疑惑的看过去。
“这样不行吧?”
“嗐,怎么不行啦!又没个领导检查,我看她们都是那样的啊。有些时候还早退嘞。”小陈老师无所谓的说。
“你别想那么多,在这里上班就是能过得去就过得去。你呀,就是心理负担太重了!”
李星火闻言,仔细思考陈老师的话。
她不敢认同这番话,也不认为在这里就是得过且过。
于是她问陈老师:“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陈老师摆弄着头发,说:“我家就是这的呀。陈门村,我呢大专毕了业索性就回来了。”
“包吃包住,多划算!”陈老师得意的说。
“你不住家里?”李星火又问。
陈老师说了句不住,又说住家里不如住宿舍,就撇开了话头,另说了。
李星火也没有追问下去。
反倒是因为陈老师一直在引着她说话,将注意力分散不少,心情好受了许多。
她打心眼里想感谢陈老师。
两人绕着院子走了几遭,那些不愉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院子也不大,路过几个屋子便到了办公室。
刚跨近没两步,说话声传入了耳朵。
那是特有的,刺人的,好似铁钉划着玻璃,指甲刮着黑板的声音。
刚巧不巧的落在了屋外两人的耳朵里,两个人下意识停下脚步,默契的屏住呼吸。
如果等会对方指责她们偷听,李星火也不觉得对方指责有误,因为她的确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
在刚刚那特有的音调下,李星火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伴随着不太好的语气,怎么听都不想是表扬。
大概任谁,都会驻足来听一听吧。
“她李星火高材生了不起啊?高材生牛啊?我教学这长时间也没有家长说我的教学有问题呀!”
“怎么,她李星火一来,家长拿着书也来了!冯白山还说李星火是替我背了过?要不要这么可笑!”
“人家家长是听了李星火的课才发火,牵带着我干什么?”
不听声音,光听内容已经知道是谁了,李星火无言的笑了笑。
一旁的陈老师倒是愤愤不平,极小的声音说:“这个于梅,简直是个神经病。”
“明明就是她教得数学,家长认为孩子数学学得不好,说得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陈老师还附耳告诉李星火,于梅拿着额外补贴当了好几年的班主任,平时就里不太负责。可想而知她的教学了,教的还是数学。
上一个调出去的就是跟她搭班的老师。
于梅也想调出去,打了好多次申请报告,人家教育局就是不通过。
因为她带的班级分数不过关,数学也一直很差,平均分从没有到过及格线。最重要的是,她学历平平,资历更是平平。
任职期间也没有什么重大表现,自然调出不去。
跟她搭班的老师是教英语的,也是刚来不久的大学生,但人家教就是尽心尽力的,教学质量很高,学生成绩也提升了。
人家一打申请,就过了。于梅为此,极其仇视这个老师。
人家走之前,两人还因为于梅找事,大吵过一架。
“所以啊,你总该知道为什么于梅老是针对你了吧。她就是嫉妒你!”陈老师说。
就在陈老师自顾自说得起劲,恨不得要提笔代刀,字字珠玑的一剑封喉时,里头又是一阵附和。
“你呀,气什么气的。你没看今天李星火的样子?当着家长和校长的面道歉,脸都丢成这样了这以后还怎么工作呀。”
说话的自然也是同于梅玩得好的梁萍萍。
“你看把你气的,你再瞧瞧人家,都成那样了还在那装出一副:我为学生深明大义的样子!”梁萍萍又说。
“不过我看呀,她也受不了几天。由奢入俭易,由俭入奢难啊!”
“过惯了城里的日子,麻雀也以为自己是凤凰。哪能说变就变呐。”
梁萍萍的话没有于梅那么粗糙,像是锤击了桥梁最脆弱的部分,精准而令人无力反驳。
陈老师偷偷去看李星火,却见对方盯着不太透明的透明玻璃出了神。
因着是初夏,办公室窗户还有大片大片冰融后的污渍,层层叠叠,连光都透不过去。
平时放在土墙土瓦里去看,还不太明显,能辨认出这是玻璃。
此刻李星火离得近了便瞧得仔细,心想,若是这样看倒真分辨不出究竟是墙更脏,还是玻璃更不干净了。
就在陈老师偷偷观察时,见观察对象-李星火忽然直起身子,推开了那扇呼啦呼啦漏风的木门。
这就进去了?
李星火推门的同时,那些嘲讽与阴阳怪气都戛然而止。仿佛被按了暂停。
屋子里两位亲切念叨她的老师,呆呆的望着她,有一瞬间的慌乱。
而李星火进去后,又从里面去看那玻璃上的污渍,笑着说:“这玻璃也该擦一擦了,否则污渍太多,连光都看不到,就叫不了玻璃了。”
她边说还边打量着每一块玻璃:“这间办公室是最能藏污纳垢的了。”
“就譬如这玻璃,污渍这么多,竟然还能骗人说它是玻璃。”
“其实啊,很多人的眼睛都是明亮的,一眼就能分别出哪些玻璃应该在里面,哪些玻璃不应该在里面。”
李星火讲得细致,平和,如同随口说起家常话,拉着朋友聊了半天。
但于梅和梁萍萍又隐约觉得,她说的又不是家常话。于梅将满腹的不如意咽下,借着写教案顺下去了。
而李星火,真的端了一盆水,开始清理玻璃了。
陈老师也端来了一盆水一起清理。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就显得抹布摩擦玻璃的声音越发明显。像鼓点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击打着。
梁萍萍自认面子功夫还是得和李星火做全。
况且她和于梅都坐着,让两个小的收拾以前脏的玻璃,让卓老师看见算怎么回事?
她也找了一截烂布子,拾掇起来。
于梅见状,又无端有一股气闷在心口,拿着课本气势汹汹的走了。
梁萍萍有些尴尬,去看李星火,却见对方神色认真,好像是在做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陈老师冷笑着目送于梅离开,趁梁萍萍去洗布子,低声窃喜,对李星火说:“你真厉害!”
可李星火仍还是很认真的再清除污渍。
下午最后一节课,冯校长刚打完上课铃,就见李星火神色淡淡的从教师办公室出来。
“小李老师!”校长走近来问:“在想什么呢,这么严肃!”
李星火不太会撒谎,说起谎就有些打吭。绕了半天,编不出个合理的说辞。
“是还在想上午的事情吧!”校长笑了笑说:“走,有时间的话我们聊聊,刚好我没课。”
“我也没课。”李星火说
学校院子里有一片不小的空地,听说是有个从陈家村出去的,后来当了省政府副秘书长的拉得捐助。
知道那位副秘书长小时候最爱踢足球,经常踢到人家鸡窝里去。
这位冯校长就投其所好,修建了一个足球场。
两个人顺着那足球场的白线,边走边说。
冯校长忽然就问李星火,知不知道这个足球场是怎么来的。
李星火当然知道,并且她在刚踏上这足球场时,就想起了陈老师对她讲的捐赠足球场的故事。
此刻听冯校长忽然一问,还带有些慌乱的回答:“听,说过。”
冯校长忽然就是一笑:“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嘛?”
“后来,徐秘书长听说了足球场的事,也很开心,又帮助我们陈门村批了一项学生补贴款。”
“就是每年会对成绩和表现良好的孩子给予经济奖励。这项工作就算到现在,也是只有部分学校才开展落到实处的。”
在李星火的无言中,校长又说:“你看到了吧,在基层开展工作就是这样的。”
“计划的是一回事,实际情况又是一回事。要学会灵活变通。”
“基层工作本来就是困难重重,再加上基层人民大多没有经过良好完善的教育,行为处事略有些偏差。”
“不过大多没有太坏的心思。只是贫穷很难容忍善良与平和,容易滋生暴躁和无力。”
“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同为老师,我能理解你的教学方式,也不想质疑你的教学质量。”
“但是,如果我们不退一步,这件事就没办法快速的解决。唉,有的时候,维护‘对’的成本过于高昂了。”
“咱们学校的老师,肯来这里的,最初哪个不都是抱了要做一根蜡烛,燃烧自己在三尺讲台前的?”
“可年与日驰,意与日去……”
校长叹了一声抬起头来。
李星火却深深感受到了这无言的悲戚。
这是信仰与理想鲸吞蚕食般被侵占的无奈。
“我想,我的确应该调整自己的状态。”李星火说。
此时冯校长却突然将视线收了回来,恳切的说道:“在这里,要么适应了就如同我们所有人一样,得过且过。要么不适应,就翻天覆地,改头换面。”
“李星火!你是一位好老师!我看到你就回想起自己的初衷来。”
“但我有时候又觉得你跟我一点也不一样,你比我要坚定得多!”
李星火远眺着,看云朵牵引着群峦缓步前行,看西景的余晖四散。
她想,她叫李星火,她必须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