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县所辖十二个镇两个乡,人口近三十万。县计生办的人去年做过一次统计,说大山县落户人口是近296500人,但实际居住人口少了八千多人。
八千中是青壮年劳力多,大都在外打工搞生计。大山县最大的制造业厂只有两个,一个是做罐头的,一个是搞废铁的。
两个厂子可提供的岗位并不能满足整个县的需求。
因此,大山县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青壮劳力出去打工,上了学的知识分子不愿回来,人力的流失又导致了消费和创造力的降低,最后就变成政府年年赤字。
大山县费官员,年年的县委领导不是愁白了头最后困在死局里出不来,灰溜溜的调走。
要不就是贪了一屁股的钱,留下一个惊天大窟窿给下一任,有本事的拍拍手走了,没本事的拢拢手进去了。
连政府都是如此,可见县教育局的风光了。
县教育局在两边居民楼前开了一个门,门口保安大爷天天的从早到晚坐在那张摇椅上。冬天了就把摇椅搬进小屋子里,铺上厚厚的一层褥子,再裹着棉大衣,把炉子放在手底下。
有人来了就看,看那人脖子和衣服,是不是分别有一个工作证和党徽。
要是没有的,就看脸,看是熟人,门口大爷就出去装模作样的打个招呼。
有时候哪个大领导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妙龄少女提着公文包,大爷就决计不出去,只当做看不见。
要说这教育局的人际关系,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但是这天,教育局组织的学习交流会开了,从天蒙蒙亮开始,各个乡镇来的老师就络绎不绝。他就尽心尽责的一一去看那下发的出入证。
等一批一批的人进去了,他刚想在摇椅上小憩一会,却听玻璃窗咚咚的响了起来,去看人。是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素衫子,俩小辫,一种天然的淳朴。
大爷就起身问:“哪来的,办什么事?”
“陈门村中学的,我叫李星火,是来参加教育局的交流会的。这是我的出入证。”
李星火掏出一张小红纸,上面写的是她的学校名。
大爷不认字,只数上面几个字,在看一片红纸和四个毛笔字,扁圆的,就知道是教师工作科的科长亲自写的。
他略略看了一眼,就让走了。
李星火不敢置信的犹疑片刻,然后还再三确认,那大爷摆摆手,催促道:“走吧走吧,楼上会都开始了,别磨蹭了。”
李星火妥帖的收好红纸,心有余悸的快速爬上楼梯。
时间倒回一小时前。
林雷不知道跟城管说了些什么,便把发蒙的李星火从一片嘈杂的争吵之中带了出来。两人跟着路沿子一路向下。
李星火脑子都是一片空荡荡的。
她思索了很多。
她想不通为什么刚才那女贩会有那样的行为,明明自己帮了她,却两边都没有落着好。
通过这件事更大的则引申出了一个问题。
她方才是不是不应该,或者是无所谓去不去挺身而出。
她站出来事情就变得更好了吗?
显然并没有。
李星火搞不懂了。
她一时竟也分不清究竟什么对错,她陷在了沼泽里,这软乎乎的泥水要将她侵蚀殆尽。
直到此时,林雷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脸色这么差,刚才吓到了?”
李星火无声地摇了摇头。
林雷看这模样,就知道她钻进了牛角尖里,他笑着说:“我发觉了,你呀心思太重,又喜欢助人为乐,但是呢往往一些助人为乐之后结果的不如意会让你陷入思维怪圈。我说的没错吧。”
“你现在就是在想,刚刚明明是一件好事,怎么变成了这样,对吧?”
看李星火扑闪着眼睛,林雷就又说:“这其实是你的自我要求太高了。”
“什么意思?”
林雷就回答说:“就好比现在工业厂的流水线,每个人负责一个岗位环节,最后生产出的东西哪里有瑕疵,就是哪的环节有问题。”
“可你倒好,你想每个环节都帮一帮,并且还把最后成品的优良率时时刻刻挂在心上。倘若出了良品,你就是一笑而过,若是有了瑕疵,无论是不是你造成的,你都会有心理负担。”
“现在国家日新月异的发展,问题也是层出不穷的,国家人力财力发展力在创业初期都会有不足,这是无法改变的历程。”
“连国家都是如此,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县城了,更遑论下面更困难的乡村?”
林雷一大段话侃侃说完,李星火听完心里的阴霾虽淡了些,但总觉得林雷话里话外总结了自己一句话:你管的太多!
但看林雷坦荡如砥,她又不好直接去问出来,于是便憋在心里。
经过刚刚一事,李星火也没什么再遇寒暄的心情。
又恰好,林雷问她,今天怎么没上课,来这了。
要是刚才好好的相遇,没有这一出,李星火肯定会热情万分的也问他怎么在这。
但刚刚情绪起伏,她就没什么可雀跃了。
李星火便借题要分开走,她想自己慢慢悠悠的走着去教育局,路上再自己想想。下次来县上再找他赔罪吧。
“教育局有个交流会,是在今天。林雷,实在是很不好意思,我就不聊了。先走了,不然该误开会时间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
李星火想自己静静地走会,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
好像一直以来认定天是蓝色的,可突然有专家告诉你,天是无色的。
虽然专家说的很有可能是对的,但自己也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李星火正说着,脑袋还在一锅粥的打架,手却下意识去摸自己口袋里的出入证。
手把两只口袋都摸了,布挎包也翻了一通,这时脑子才陡然一冷。
出入证?
没了?!
李星火就去上下搜寻,以为是自己恍惚间漏掉了哪个地方没找。
林雷本想说我送你去教育局,他刚好也要去附近办事。
话还没说出口,就看李星火恍恍惚惚的去掏东西,好像没掏着。
又转为焦急的去找。
林雷就问:“咋了,啥找不见了?”
“出,出入证!冯校长还特地安顿我,让我装好带好,这是唯一凭证。没了这个,连门都进不去!”
李星火焦急到了顶点竟然又冷静下来,说:“应该是去扶那女人的时候掉的。我下摩的后还检查了,出入证在的。”
“你先去忙吧,我去找找看!”
李星火作势就要跑,林雷就说:“你别去了,刚刚一地狼藉你又不是没看到。哪能那么轻松找到。”
“况且谁知那几个人还在不在原地,你去了是找东西还是同他们纠缠?”
“对了,你那个证是不是一张红纸上面用毛笔隶书写的学校名?”林雷又问
李星火肯定的点了点头。
这证她特意仔细看过,内容错不了。
林雷就说:“那你可走大运了!”
李星火就问:“咋?你知道在哪?”
“我不知道,可我能给你一个一模一样的!”
这便是要作假的意思?
李星火诧异的睁大了眼,说:“这不好吧?况且毕竟也是公家的信物,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林雷被逗笑了,随意的摆了摆手,说:“你金庸看多了。就一个出入证哪有那么麻烦!”
“走,我们找只毛笔,找张红纸去。”
林雷说着,便要四处打量,看这附近有没有学校。
“这种东西,学校旁边一准有!”
李星火也就两个眼珠子去看,她从小视力好,齐齐一扫过去,看这周围尽是些琳琅满目的食品店和饭店。
堪比检阅国际比赛的评委,李星火一溜子扫下来,都没有。
正要泄气时,忽然看到一家饭店,外头一个金属牌直直立着,晨时的阳光在地上照出一个细长的影子。
李星火一喜,说:“看那家!那家饭店!看着没?”
她指给林雷看,后者就纳闷的问:“咋?饿了?”
李星火:“呸,想啥呢。我说让你看那饭店门口的牌子上,是不是贴着一张红纸?这是有人家要结婚嘞!”
李星火看见了那牌子上的红纸,继而马上就想到,结婚一定会用到红纸。
哪怕是在最穷的家里,娶媳妇嫁女儿都得买上几张红纸包瓜子花生嘞!
这红纸用完这一次就用不着了,要不就是贴窗花了,要不就是好好存着,下次有喜事,能用就继续用。
如果李星火肯出几分钱,他们肯定巴不得卖。
至于毛笔,写礼的人的肯定有。
李星火想的周全,把想法一说,林雷听了直夸她脑子转得快。
李星火心想,反正一时也找不到卖纸卖毛笔的地方,不如进去看看。还能沾沾新婚的彩头。去霉气。
这样一拍定,两人就穿了一条窄路,路上还商量着,是不是应该先祝福一下,再提红纸的事。
李星火立了功得了林雷的夸奖,情绪才微微高涨了些。
“那就要林老师来了。上次林老师说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的。”
“你一出马,绝对没问题!”李星火笑着说。
林雷佯装摇头:“我是江郎才尽咯!”
两人倒是有说有笑的走到饭店门口,一看,牌子上的确贴着一张大红纸。
上面是整齐规矩的楷书,书的正是新郎和新娘的名字,以及双方父母何许人也。
李星火一看到这名字,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