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杳觉得面膜已经敷得差不多了,于是拿下面膜,站起身来,看到窗外一轮如圆盘一样的月亮,情不自禁的走到阳台上观赏。真美啊,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文人墨客愿意歌颂月亮,因为它柔美又神秘,仿若有脉脉温情、可包容万物,似乎所有的话都可以对它说,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对着它许下。
苏青杳拍着残留在脸上的面膜,心想,如果她可以对着这轮满月许愿的话,她想变有钱。
如果有钱的话,她和林铮就可以把房贷还完,或者至少还一部分,这样林铮就不用加班到这么晚还没回来了。
或者不用还房贷,用这些钱改善日常生活,这样婆婆就不会觉得日子苦,就不会天天念叨她当初非要拉着林铮来一线城市了。
其实,每当感觉到日子紧巴了,苏青杳也会想,如果当初依了婆婆的意思,在老家县城过日子,是不是会幸福很多?至少婆婆还在原来的生活圈子里,就不会把关注点都放在自己儿子身上,也就不会对自己有那么多苛责。
日复一日,她和林铮在这里重复着单调的生活,或者也可以说是岁月静好?毕竟生活虽然总有不如意,但也没什么大挫折。
直到一个电话响起。
“喂你好!你是林铮的老婆对吧?你快来慈西医院,你老公掉进电梯井了,现在正抢救呢”
“喂喂,你说话啊,你快来啊,来慈西医院急诊!”
苏青杳觉得天塌地陷。
她觉得此刻的她不是自己。
有个女人的老公出事了,这个女人打通了婆婆的电话。这个女人和婆婆坐进出租车。婆婆一直在催司机开快一点。司机也很配合,一路飞驰到医院。这个女人飞奔到急诊。这个女人一路询问。这个女人飞奔到手术室外。
手术室外的灯亮着。苏青杳终于恢复神智,她看到婆婆瘫在地上哭。她走过去,“妈,没事的,林铮一定会没事的。”
瘫在地上的老妇似乎一下子有了力气一样,霍然站起,气势汹汹,“都是你!都是你非要来大城市!”
苏青杳的看着那双褶皱、挂着大大眼袋的眼睛仇恨恶毒的看向自己,一阵风过,双颊上迎来了接连不断的巴掌,火辣辣的疼痛,她捂住脸,那巴掌又接连不断的招呼在自己头上、脖子、颈窝。她都不知道原来婆婆的力气那么大。
保安把婆婆拉开,护士走过来,“家属都冷静一点,病人还在里面抢救”
婆婆愤恨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坐下。
苏青杳抹了一把嘴边的血,耳朵生疼,脑子里嗡嗡的听不清楚。有年轻大夫飞奔而来,拿了一堆单子给她签。有大夫和护士推着血浆飞奔进手术室。又有年轻大夫拿了几张单子给她签。“病危”、“知情”、“风险”“同意”......这些词在她的脑海里打转。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手术中”的灯灭了,一个中年大夫走了出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她听见婆婆撕心裂肺喊“铮铮!”,她看到婆婆对着医生跪下,她看到婆婆跪在地上拉着医生的手,铮铮不会死的,铮铮身体很好的,摔下来也能活的,求求你们再去救救他,我求求你们了.....
苏青杳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扶着墙缓慢的蹲下来,把脸埋进膝弯。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男孩把情书送到她手里然后低头跑掉、男孩彻夜排队之后给她送来演唱会的门票、男孩在深夜接她回宿舍、男孩陪她去很远的地方面试、她和他在花影下接吻、她和他在月光下散步、她和他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吃火锅、她和他一起布置新家.......
“你个小**!都是因为你!铮铮就是被你害死的!”婆婆的声音传过来,苏青杳一愣,紧接着就感觉到劈头盖脸的巴掌打过来,她用手护住头,感觉到背上、腿上被人狠狠的踢了好几脚,尖头皮鞋扎进腰窝,又狠狠的刺向后背,浑身生疼。
“要不是你个死贱货非要来大城市,我的铮铮也不会死,可怜我的铮铮,跟你一起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打死你,打死你.....”
苏青杳的眼泪终于流出来,是啊,林铮就是被她害死的,如果不是她非要来大城市,他们也不会住在老旧小区,如果他们在老家,就能住在好地段的好房子里,电梯就不会坏,林铮就不会死了。都是她的错,是她害死他,她该死......
苏青杳护着头的双手垂了下来,坐在地上,婆婆的尖头皮鞋踹过来,她被踹倒在地,婆婆抓起手边的杂物朝她砸下去,脚上仍然继续狠踹着.....
“家属冷静一下!要打出去打!”
“别拉我,我打死这个狗娘养的!”
“你在这打死了医院可不赔!”
“她他妈的就是一贱货!不用你们赔!”
苏青杳的眼泪滑过肿胀的脸颊,也好,就这样死了,也好。
她感受着疼痛,身体的、和心里的。直到大脑一片昏茫,周遭的一切渐渐模糊。
苏青杳醒来,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空了的吊瓶架,白色的床单,和床边坐着的婆婆。
苏青杳从没看过婆婆那么憔悴。这个老妇人眼下的乌青埋在鼓胀的眼袋里,眼角的褶皱里有泪水的残余,眼神却是空洞的,似乎是悲伤,又似乎是绝望。
“你知道你怀孕了吗?”
苏青杳一愣。
“这是你第三次怀孕了吧?”
“你口口声声说爱林铮,为什么连他的孩子都保不住?”
“林铮为了你,这么辛苦,这么拼命,你又做了什么呢?”
苏青杳的有种不安的预感,“我怀孕了?多久了?孩子怎么样?”
老妇人恨毒的眼光剜了她一眼,旋即嘴角却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又回到了那个空洞的眼神。
“孩子死了。”泪水从老妇人的眼角流出,顺着脸上的纹路,从腮边滑下。“苏青杳,你是不是下了什么咒,要我们林家断子绝孙?”
“苏青杳,我们铮铮真是造了孽,碰到你这么个灾星。”老妇人站起身来,“铮铮没有多少存款,银行密码我知道,钱我取走。房子我不要,铮铮的后事你不要插手。我们林家从此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苏青杳看着婆婆离开的背影,手不自觉的摸向自己的小腹。那么平坦,仿佛不曾有过什么变化,但里面却曾经有个小生命,悄无声息的来了,又静悄悄的走了。她本来可以保住他的骨血,但是一切为时已晚。
苏青杳缓缓下了床,身上被踢打后的疼痛、小腹里的疼痛和胸腔里仿若心痛一般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受着自己的存在。
然而林铮已经不在了。
她走到窗边,窗外还是几个小时之前的那一轮满月,如此清冷。
她伸出右手,掌心朝着月亮,仿佛可以触摸到那一缕清辉。
却无意间推开了窗户上的安全网。铁铸的花样,锈迹斑斑,有凸起的铁刺划破了她的手掌。
风吹过掌心的血,带来一丝清凉。她仿佛能触摸到那月亮。
她搬来了椅子,爬上了窗台。
月色正好。从这里跳下去,可以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