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临海,又是多条大江入海口,水系十分庞杂。
在船上打渔为生,于水上讨生活的人,越来越多,逐水而居,浮槎不定。
自隋代到明代开国,这部分水上人,已在水上漂泊了几百年。
明朝开国按职业区分户籍类型,除了军户,还有民户,匠户,灶户等。
水上人在明代户籍上被划分出来自成一类,被称为“疍户”。
虽然明代不象元代那样有种族歧视的严格分类,但因为水上人漂浮不定,官府缺乏了解,民间也越传越奇怪,称水上人杀人如麻,擅长巫术,又会偷小孩子等,于是不容于陆上居民,被视为另类。
朝廷其实设有专门管理水上人的机构,叫河泊所,向水上人征税。
正因为广东水系庞杂,船民又逐水而居,很少上岸,所以愈显神秘,如同水上的吉卜赛人一样,
因此对于疍户的人口数量和活动范围,朝廷一直没有正确的信息。
水上人除了从事渔业,因为操纵船艇航行便利,也开始从事内陆的水上运输。
由于水上人常年和政府捉迷藏,有着丰富的躲避官府的经验,于是有很多黑道人物,开始委托他们运送一些私盐等违禁物品。
久而久之,水上人已经控制了内陆水系,凡有货物要在内陆水运,必须通过水上人。
大明禁海后,海盗四起,内陆的水上人和海盗终于联合起来,成为广东地下最大的暗势力。
由于疍民浮槎于江河,朝廷了解甚少。朱阆在朝廷的户籍造册中无法了解到正确的信息。
朱阆想跟郑大娘了解的,正是关于水上人首领的信息。
这些隐藏于市井河川的势力,动用官方的力量去寻找很艰难,要找水上人的首领就难上加难。
但郑大娘肯定知道。
郑大娘还是巧笑嫣然,“桂王这是答应妾身,收留这个可怜孤女了吗?”
朱阆心里千肯万肯,恨不能马上和这个少女了解昨夜的诡异幻境,但与盗贼头目打交道,怎能轻易就范,于是仍然不动声色。
“那就看郑大娘能不能帮我找到这位水上人的首领。”
“这有何难?桂王可否用过了早膳?”
“尚未用过,郑大娘可是要请客?”朱阆想,岂止早饭,昨天晚饭都没吃几口。
“正有此意!桂王请。”郑大娘竟是十分的爽快。
在吕大器和锦衣卫的护卫下,王坤陪着朱阆,郑大娘和那个神秘少女一起上了马车。
车程竟是十分的短暂。
片刻即至。
郑大娘笑颜如花,“桂王请!”
原来在离都司署不远的一处河湾。
河中泊着一艘大船,船身狭长,虽不华丽,却是线条优美。
郑大娘笑道:“这是广州的一处美丽的河湾,当地人叫荔枝湾,王爷要见的人,就在此处。”
此时有船工搭好了跳板,吕大器手下的锦衣卫跳上船查探一番,又有人在河湾处水下细细查过。
朱阆想吕大器果然可堪大用,和郑大娘交手后,已经修正了安全检查的细节。
上船的跳板不住颤动,郑大娘领先上船,身形如风摆杨柳,婀娜多姿。显是海上生涯,习惯了风浪,习惯了这种步态。
神秘少女紧随郑大娘也上了船。
王坤伸手欲搀扶,朱阆摆摆手。
三步两步,上了大船。
船舱中门帘一卷,一个身影十分敏捷的走出。
出来的竟是个一身黑衣的女子,赤着双足,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头黑发随意披在肩上,一身打扮象个寻常渔家女子。
对着朱阆盈盈一拜。
“小女子见过桂王。”
“免礼!”
朱阆一身便衣,就是不想惊动百姓,见她在此行大礼,连忙制止。
“桂王不必担心,此间很安全,小女子已做安排。”
水上人的首领,竟是个女子!
朱阆和吕大器同时警觉起来,环首四顾,发现日上三竿,正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临河的店铺,却闭门不开。
水上联盟果然有非同小可的势力。
黑衣女手一挥,几个渔家女子手脚麻利,将船舱四面的长窗打开,原来舱中都是用上好木料打造,看起来坚固整洁,造价不菲。
厅中摆了一张红木圆桌,一个红泥炉上熬着一锅肉羹,香气四溢,朱阆本就饥肠如鼓,这下更加饥饿。
郑大娘显是十分熟络,稍稍安抚了那神秘少女,便亲手煮水烧茶,忙活起来。
朱阆落座,仔细打量着黑衣女子。
此女黑发直直下垂,一身渔民打扮却更增艳色,只是眉梢上挑,长眉入鬓,与郑大娘的巧笑嫣然不同,神情稍冷,笑容也是十分的僵硬。
片刻之间,郑大娘已将水煮沸,这次没用点茶,而用南泥小壶冲泡,呈上一杯细如酒盅的茶来。
朱阆见各人都没落座,于是笑道:
“好茶当然一起来饮,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大家一起坐下吧。”
黑衣女拱手道:
“桂王休怪,水上人不懂规矩,小女子姓蚁,名鳗泥,粗茶淡饭,失礼了。”
朱阆一时竟想不出这女子的名字是哪几个字,郑大娘略作解释后,心中奇怪,竟有这么怪的名字。
不过疍民生于船楫,长于水上,少不得和鱼虾虫蚁打交道,也就见怪不怪了。
“原来是蚁大娘……”朱阆自己都觉得怪。
“妾身未嫁,桂王不用客气,就叫妾身阿泥好了。”
朱阆松了一口气,这样随便多了。见到水上话事人竟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阿泥亲手为朱阆打了一碗肉羹,香气扑鼻,朱阆不由得眉开眼笑,不待阿泥招呼,片刻间连尽三碗,觉得得腹中暖暖的,说不出的快美难言。
端起茶盅一饮而尽,志得意满。
再看众人时,却发现那个神秘少女却面有怒色,虽然目不见物,却是“怒目而视”着郑大娘,不禁十分奇怪。
少女雪白的脸上气鼓鼓地,朱阆忍俊不禁,笑道:
“郑大娘,这位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哎呀王爷,看我的记性,这小妹妹叫阿虫。”
阿泥却盯着阿虫,目不转睛,十分的热切。
“郑大姐,这女孩子天赋异秉,不若跟着我好了,”显得见猎心喜,“小妹妹,跟着姐姐一起走好不好?在水上自由自在多开心!”
“哎唷,这个可不行,”郑大娘在船上显得十分放松,“阿泥妹妹,这小虫已经是王爷的人了,而且是她自己的选择,让她跟别人走,她宁死不从呢!”
朱阆心下大奇,原来这女孩子竟是主动选择要追随自己,眼下环境,不能直接询问,不禁又看了阿虫几眼。
“王爷恕罪,能被巫女选择追随,王爷果然是人中龙凤,坊间传说朝廷终于有一个配得上天子之位的王爷,如今一见,果然人如其名,小女子唐突了!”
阿泥说着,拱手为礼。
朱阆连忙摆手,“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何况本王身系明室血脉,只能当仁不让了。”
“水上人家,飘浮不定,一生也不得上岸,都是苦命人,勉强在水上讨生活,不知怎被王爷垂青,还请王爷明示!”
“阿泥不必自谦,如今水上人已成气候,本王知道朝廷百年来亏待了你们,现下清兵南侵,凡我大明中人,不论军户疍户,都要团结一心,才能抗击外侮,希望当家人可以大局为重,与本王同心同力。”
阿泥心道:“如果只是这些话,可随便令郑大娘传话即可,桂王不必亲自来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