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笑笑靠着冰冷的墙壁,回忆两年前的过往,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两年里活得有多离谱,像一个看戏的傻子,像一个冷眼旁观是非,可怖的局外人,她恨自己,恨自己没有保护好死去的阿四,没有保护好被他伤害的家栋,更没能保护好自己,她悔恨地将自己的头撞在墙上,嘴里不停念着阿四的名字......
而狐狸,竟一如既往地突然出现了。
多笑笑看到他,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扑在他的脚下,恳求他送自己回萤灵村。狐狸却没有回答她,“噗通”一声也跪倒在了地上,他很虚弱,看起来快不行了,面具下滴出来的鲜血,浸湿了他胸前的大片衣服。多笑笑用身体给他做支撑,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笑笑,摘掉我的面具。”狐狸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多笑笑在听到这句话后,愣了几秒,好像灵魂出窍一般。狐狸看着她,吃力地举起自己的手,却被她紧紧握住,她看着他的眼睛,疯狂地摇头,她感到自己被绝望包围,她想大喊大叫,大哭一场,可是她忍住了。
“笑笑......不要和隆虺说......起我,想办法到......鬽山,打碎......幻镜......一定。”
“对......不起。”
多笑笑说不出话来,她紧紧抱着狐狸,失去了所有的声音,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在她模糊的泪眼里,狐狸像空气一样,消散了,只留下她空空的臂弯,似乎还记忆着他的重量。她哭了很久,五脏六腑在她身体里翻腾,缠绕,她想吐,但什么都吐不出来,这不是梦吗?为什么也还是这般让人痛苦呢,她用头使劲撞地面,想让自己醒过来,她撞得自己的头很痛,但是她依旧在原地,甚至没有晕过去,她看见隆虺的灰色衣角,出现在她的面前。
“枫儿,你怎么了?”隆虺抱起她,放到床上。“我刚才不小心跌到了,头很疼。”多笑笑疼得在床上打滚。
“没事,很快就不痛了。”隆虺安慰她,转过身子对着屋内的铃铛吹一口气,所有铃铛都摇曳起来,多笑笑全身的疼痛真的消失了,情绪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隆虺认为多笑笑太过虚弱,让她一直窝床休息。他自己呢有时出去,一整天不见回来,但很多时候,他都一直陪在多笑笑身边。随着体力的恢复,多笑笑认识到自己是在坐以待毙,她欠她爸妈一个交代,欠林家栋一声对不起,她必须得回到萤灵村。
这天,她乘着隆虺高兴,提出要到鬽山走走的想法。“可是我们暂时没办法从这里出去。”隆虺向她走过来,她这才发现他的一只脚行走起来不是很利索。
“为什么?”多笑笑的心头罩上一层阴云。
“这冰门,只有我能打开,可是现在,我受伤还没有恢复。”
“千梦可以啊!”多笑笑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但她很少来这里。况且上次,我和她闹翻了。”
“闹翻了?”
“嗯。”隆虺点点头,牵着多笑笑在一旁坐下,递给她一杯茶。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
“为什么闹翻?”多笑笑提醒他讲下去。
“我杀人了。”
“杀人?卓武吗?”多笑笑想到嚣长跋扈的卓武。
“不,是幻灵和姜萤。”
“不,这不可能。他们是反噬咒害死的。”多笑笑惊恐地站起来。
“是真的。本来我不该出幻海,可是姜萤去找灵牙,迟迟不见归来,我开始有点慌了。你大概不知道那种感觉,一件事没有希望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期盼,但是,姜萤让我看见了,那点希望折磨得我昼夜难安。我只好去了鬽山,到幻灵殿找幻灵,想让他代我去找姜萤。谁知,到了幻灵殿,我却在那里遇到了姜萤,侍灵们都叫她主母。哈哈哈......”隆虺突然发出诡异的笑声,听起来很痛。“本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我一直视幻灵为兄弟的,兄弟有喜,我自当恭贺。可是,姜萤她却问:‘这个人,是谁?’看起来疑惑极了。我起初奇怪,但并没有往心里去。‘这就是隆虺?’她太惊讶了,全不像假装的,她打量了我很久,‘我听说过你,爷爷和幻灵都提起过你。’她的眼神,三分怜悯,七分讥诮。我这才发现完全不一样,当初我送她离开幻海之前,她经常和我说话,她的眼中从来不会有那种目光,她甚至有一次,还深情地看过我......”
“后来怎样了?”多笑笑急忙打断隆虺,她想起阿四,感觉他正盯着她看。
“幻灵还没有回来,我便坐着等他。心想也许是因为解开反噬咒,有些事情她记不清了而已。所以又问她什么时候与幻灵完婚的,不曾想她说是在她初到鬽山的第二日。她笑得很开心,‘我在幻海边上祭奠爷爷,幻灵来找我,起初看见我很生气,与我吵了很凶的一架,后来我险些掉进幻海,是他及时救了我,他救我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十年前,我从幻灵殿的香案上掉下来的情景,救我的人分明是同一个。我们四目相对,两两相望,就在那时他开口要我做鬽山的主母。’
听她说完那些话,我再也不能冷静地坐着了。幻灵一来,我便当面质问他,为什么找别人来冒充姜萤,而且还是为了骗我。他竟然笑了,在我拆穿他谎言的时候。我被激怒,出手打了他一掌,但他没有生气,蓝衣蓝发,翩翩地站在那里。姜萤却心疼他,叫了侍灵来,将我控制住。当然,那些传言是真的,你也知道,我有罪,被关在幻海,千梦也一样。我的灵力被封印在幻海。这样,即使是侍灵,我也斗不过他们。他们服侍过我,可是幻灵才是灵主,我不是了。我被绑着,关进一眠洞,在那里等幻灵,事情已经变得不简单,果然,幻灵来看我的时候,带着幻镜,我娘送你的那面。幻灵说,七彩最恨的人,是我,该偿还她的,也应该是我,如果他就那样杀了我,我可能会认命。七彩曾经说过她活得太久了,我也觉得是这样。可是,错就错在幻灵他拿出了那把剑。不是别的剑,偏偏是那把剑。”
似乎余怒尚在,他的眼中闪出杀气。
“哪把剑?”多笑笑搜索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好像没看到过什么剑。
“冰温。”隆虺的声音沉下来,像一块巨石落地一样。“是你残存的心智,在半月山上的冰雪中炼出来的,剑锋遇水结万里之冰,剑柄遇冰融万里之水。剑柄与剑锋一般长。我将它倒置放在幻海,才有的幻海天和冰宫,也是它让你在幻海底发狂的时候,立刻平静下来的。”隆虺看着多笑笑,似乎在期待她发出类似的共鸣,来对他的话给予肯定。多笑笑呵呵笑着,点点头,把话题扯回来,“因为幻灵把冰温拿出了幻海,所以你生气了,杀了他?”
“意外。”隆虺站起来,背对多笑笑负手站着,“幻灵他要用冰温杀我,用我的血祭奠幻镜。我不在乎他要做什么,我只是担心冰宫和幻海天没有冰温就快要毁灭,幻灵摁着我的脸,贴在幻镜上,以便血彻底浸润幻镜,情急之下,我只好唤醒了幻镜……”
隆虺突然顿住,一双眼睛盯住多笑笑,眼中的注意力在慢慢涣散。
“怎么了?”多笑笑紧张地站起来,心虚地看着他。双手攥得生疼。
“坐下来。”隆虺没有看她。给自己又倒满一杯茶,大笑起来,笑声里却似乎隐藏着哭声,听起来很瘆人,让多笑笑的心底生出阵阵寒意。笑声持续了很长时间才止住,他的眼角已有泪水溢出。多笑笑呆呆地盯着他看,仿佛又再次感受到了两年前的那个雨夜,林阿四撕心裂肺的痛苦。她伸手帮他抚掉泪水,轻轻地吻了他,多笑笑不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虚弱得像一只受了伤的兔子,她只知道他需要安慰。于是,他们哭着,吻在一起。
隆虺后来告诉多笑笑,他唤醒幻镜后,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再醒来时,人已在冰宫,幻千梦告诉他说幻灵和姜萤死了,是他杀的,她愤怒地责骂了他,发誓再不与他往来.....
“隆虺,我是千梦救的,这说明她并不是真的不愿与你往来了。”
“唉......你不了解她。”
“对了。”多笑笑小心翼翼地看向隆虺,“你和千梦是亲姐弟?”
“嗯。”隆虺点点头。
“那她怎么……”
“我娘幼时有一个好友,叫花娘,花娘善种云蝶,喜欢用云蝶编织幻境,捉弄他人。我娘和我爹成亲那日,花娘以幻境覆鬽山,本意为了逗大家开心,不过谁知道呢?我爹在幻境迷失自我,毁了花娘所有的云蝶。花娘视云蝶如己命,自然不答应,愤然离开了鬽山,我娘念着姊妹情分,极力挽留,花娘却留下一句话给我母亲,要我母亲把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交给她,否则她会让鬽山不能有片刻安宁。花娘虽然平日待人和善,但对待仇人,阴狠毒辣,赶尽杀绝。我娘和我爹也深知自己理亏,更为了鬽山所有生灵的安宁,不得不将千梦送给她。”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和我讲,千梦恨你。”
“是啊。”隆虺眼中的惆怅转为悲痛:“千梦跟着花娘受了不少苦,她甚至不惜在千梦身上培育云蝶,还把她培养成了一个杀手。”
“现在没事了。”多笑笑解开隆虺攥紧的手,“千梦她既然救了我,就能想明白所有的事,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去找她。”隆虺皱着的眉头,在这些话语里缓缓散开,多笑笑欣慰地靠在他肩头上。只是她没有看到,隆虺的眉头其实锁得更深了。
冰宫里的冰雕大花盆,已经不见了,虽然多笑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但是看隆虺的样子,不难推断,这一切都是他人所为。
这天,隆虺教多笑笑刻完了一座小巧的冰屋,放在桌上正欣赏。
隆虺忽然对她说:“枫儿,我们可以出去了。”
“去鬽山吗?”多笑笑兴奋地跳起来。“太好了。”
“不过,得委屈你先一个人走。”
“那你呢?”
“我去找千梦。你一定不要着急,我一找到她,就会带上冰温来找你。”他安慰多笑笑。
隆虺的伤已经完全好了,看起来更有精神和力量,他打开冰门,幻海天的盈盈蓝光流向他们,虽然很美丽,但美丽的地方待久了,终会有噩梦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