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天色渐暮。
侍从奔跑着在宁荣街唱词通禀,那头车马銮驾的声音才咯吱响起。
等贾元春的仪仗到了身前,众人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左右分列跪在两侧,恭迎贵妃娘娘的仪仗入了蓼汀花溆。
王熙凤等人这才起身。
半个时辰后,贵妃更衣完毕,由内门女眷陪着一起入了室内厢房,行过了礼,便又拉着贾母、王夫人哭了起来。
王熙凤站在身侧一处,细细打量着这位贾家的贵妃,贾府有今日之荣光,少不得这位大姐儿在宫里头侍奉的功劳。
可历来后宫争斗,最是人心狡诈,兵不血刃,凭她今日外人眼看着风光,内里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到底女儿家身不由己,一步步走来也实属难为她了。
这般想着,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王熙凤叹息的声音不大,却不知怎地竟让元春听见了。
她目光往众姑娘站立的方向一一掠过,最终停在了王熙凤身上.
目光如炬,音色晦暗:“凤丫头,好好的,何故长太息?”
贵妃这句话一出来,将众人的目光也都引到了王熙凤身上。
凤姐儿不卑不亢,屈膝上前,行了一礼,“娘娘如今贵为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臣妇念及昔年幼时,与娘娘共居一园。儿时场景,犹在脑海之中,而今已是大不同了。”
元春乃是王夫人的长女,与王熙凤是正儿八经的表姐妹。
又因着二人年纪相仿,幼时王夫人时常接自己来贾府中与元春一处玩耍,对这个表姐,王熙凤是有些不一样的情分的。
众人听了这话,不免唏嘘起来。
贵妃更是捂着帕子,落了几滴清愁泪珠子,“你我姐妹,何须这等见外之词。想昔年其余妹妹年幼,唯独你常来家中做客,与我最是投机,那时却未曾想到如今再见竟是这等光景……”
元春这话有些露了真情,言语之间似有对宫中之事的暗诉。
王熙凤晓得她不容易,因着简短的几句话,也不免多伤怀了几分。却也醒得万不能让贵妃再伤感下去,免得宫里头以为是贵妃有怨言。
便连忙劝着:“今日娘娘省亲,合该是大喜的日子。瞧,都怪我胡言乱语,惹了娘娘涕泪连连。还望娘娘莫要因臣妇恼了情绪,否则便是臣妇的罪过了。”
“凤丫头……”
贾元春听懂了王熙凤的暗示,拭了拭眼泪珠子,不再感伤。
将王熙凤从地上搀扶起来,又注意到了她今日身上的衣裳料子与阖府姐妹具不相同。
不禁赞叹道:“凤丫头这身衣裳倒是别致,颜色精巧,绣样儿别致,真真是难得的佳品。”
有了贵妃这番话,王熙凤遂借此机会,好好推销了自己的铺子一番。
“原是大街上一间叫做‘锦绣坊’的成衣铺子定做的,想是娘娘喜欢,可巧我眼下多备了几件,便一齐送与娘娘,随入宫中带着吧。”
“甚好。”
元春应下,姐妹又聊了些其余的话题。
直到府里头的奴婢来请示王熙凤宴席的摆放,王熙凤这才告了忙退了出来,由贾母和王夫人陪着贵妃娘娘唠了些家常。
到了丑时三刻钟,随行的太监便催着让回鸾了。
众人眼泪婆娑,又送了元春回去。
这么一折腾,大半夜的光景已经过去了。
到了第二日,杜若早早就送来了信儿,说是京中有名望的各府小姐,都来铺子里下订单了。
“各个都说咱们铺子里的东西好,绣样儿别致,一件衣裳给了好多赏钱呢,看这情况,约莫这几日就能将本钱赚回来。”
“此话可当真?”
平儿听了这话欣喜,又给了她一些府里头的点心吃食,让杜若带回了铺子里同刘姥姥享用。
只等着王熙凤起身,就巴巴的来禀告好消息了。
“你这妮子,如今不咒着我赔的血本无归了?”
平儿喜笑颜开,“不咒了,不咒了。怪道都说奶奶是脂粉堆中的英雄,竟真真这般料事如神,说咱们铺子能赚钱,咱们铺子果真一准赚了大钱。”
王熙凤听了这话,失笑不语。
从床榻上起身,换了身家常穿的衣裳,在平儿的伺候下,开始梳妆篦头。
她哪里是什么料事如神呢?
不过是一早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借着元春省亲回府的空档,让自己家铺子里的衣裳大放异彩罢了。
如刘姥姥所言,现如今大户人家都有自个儿的下人丫鬟给主子做衣裳,再奢侈些的也有逢人绣娘可以过府裁剪,但这到底是少数。
而自己家的衣裳,花色样子新鲜,加上跟绸缎庄那边定好了大料子,价格也能压低。
再有贵妃这么一宣传,京中各府的夫人小姐们自然是抢着要,毕竟贵妃娘娘都说了好了,谁还会觉得这件衣裳不好?
即便觉得不好,也架不住舆论,纷纷上门来争相购买。
毕竟一件衣裳事小,可京中有名望的夫人小姐们都有锦绣坊的衣裳。你没有,那到时候开个茶话会的都显得外行,往小里说是跟大伙聊不到一处去,往大里说就是不懂如今的时尚潮流。
因此王熙凤也是抓住了女人间互相攀比的心思,既给了她们新鲜体面,自己也赚了一份实打实的收益。
“不过奶奶焉知娘娘一定觉得这件衣裳好?”
平儿还是有些纳闷。
王熙凤梳着妆,一边苦笑着摇头:“我与她也算是一处长大的姐妹,彼此的喜好心里自然是有些清楚的,那日里你拿给我翻看的册子,正是娘娘入宫之前自己亲笔画的……”
说起这事儿,王熙凤有些许感怀。
“她向来喜好菡萏,认为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难能可贵的志向高洁之花。这件衣裳既合了她的喜好,加上我对咱们铺子里做出来的东西自信,这么点把握也还是有的。”
听了王熙凤的话,平儿不由得甘拜下风,“原是如此,奶奶真是算无遗策。”
平儿的夸赞王熙凤没有在意。
倒是想起昨日相见的情景,不免唏嘘。
真真是造化弄人,素来喜爱菡萏那般志向高洁之花的人,偏生得,入了后宫那种见不得人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