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泰平镇发生的“盗墓事故”,就像深夜的惊雷,震动了整个车队和所有人。人们都在心里默默地战栗着、后怕着、反思着。
随后几日车队照旧前行。过了谨州,从京城往北疆的路程就过半了。就进入了广阔荒凉的北方地区。小梁王如约得陪伴车队走了一段路。
人们若无其事地各行其事。小梁王朱原显还是每日跟未婚妻范小姐见面,一起闲聊、用膳、骑马等等……对她客气又周到,像个标准的和蔼体贴的未婚夫。不,他比以前更殷勤了。每天都来看望范小姐;每天都送一些衣服首饰给她享用;亲自陪着她去骑马玩耍……说话前必带微笑,黑眼睛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以最温柔客气的态度对待着范小姐。
爱屋及乌,他还重重地赏赐了雨前、雪珑和李氏等奴仆。说泰平镇那天雨前冲进藩王庭院来报信。虽然有些莽撞,但她护主心切,值得嘉奖还特意赏给她银子。喜得雨前心花怒放。
他对明前自然更体贴了。满脸宠爱,殷勤体贴得像个深爱未婚妻的普通男子,明前也一如既往,严谨守礼得对待小藩王,像个依恋敬重未婚夫的寻常女子。带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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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小姐你为什么不吃?你为什么吃得这么少?”小梁王俯身看着范明前,俊美无双的面孔朝向他,体贴地问。
明前面孔端详,黑眼珠淡然地看着那一碟递到面前的红丝青糯米团。停顿了下,才慢慢得拈起一个,伸出纤纤十指掰开来,又递到了梁王面前。抬脸看看他的眼睛,温柔一笑:“殿下先请。”
朱原显立刻面不改色地接过来吃下:“谢谢范小姐,你也请。”
范明前也含笑把糯米团放近口边,忽然黑眼睛透出了悲意,之后就哽噎起来。
小梁王又惊又疑:“范小姐,你哭什么?”
明前抽抽噎噎地说:“我忽然想起了在京城的父亲。家父也最爱这种甜甜糯糯的青糯点心。想到以后我都不能跟父亲一起吃了,就难过得什么吃不下了。殿下见谅。”
朱原显很感动:“范小姐真是仁义孝顺的孝女,无处不忘父亲。我马上派人送到京城一些点心,请范伯父尝尝鲜。”
明前破涕为笑:“多谢梁王好意,梁王才是最仁义敦厚的藩王。明前比不上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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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梁王如常得带明前去骑马。明前也欢喜地答应了。骑马时,她好像没有看到朱原显走近想扶她上马的举动,转身就拉着马匹走到路旁的树桩旁,先命令宝马站定,之后提起裙子跳上树桩,再伸出长腿直接跨上马。动作很豪爽奔放。
梁王与刘静臣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也太粗鲁了吧。简直像乡下的放牛娃。
明前娇笑着回过头,看到梁王的脸才害羞地道歉:“抱歉,殿下,我的动作太粗俗了?”
“这……无妨,不粗俗。很有趣。”梁王手持马鞭咬牙笑了。
明前只在车队附近骑马,跟着车队小跑,不像往日放马疾奔了。梁王带着宠溺取笑她:“怎么胆子变小了?这样怎么能在北疆的草原驰骋呢。”
明前微笑道:“我只要有位能征惯战的夫君就行了。殿下不是说过我留在西京等殿下回京就好了。什么时候轮到我上战场,北疆就会灭亡了吗?为了北疆不灭亡,我还是少学点骑马吧。”
朱原显一楞苦笑了。他说得太多,她也学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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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明前和李执山商议着要往京城寄去一些信件和衣物,说已经离开京城一千多里,一个月没有见过父亲了。想向父亲写信问安。小梁王听到了,忙来献殷勤,说他最近正向京城运送庆贺皇祖母董太后六十寿辰的贺礼,贺礼由专人护送,官府押送,很快捷方便。他可以帮她稍带些小东西。
明前柔声细气地说,她还没有嫁给他,就先使用送皇家贺礼的仪仗寄私人物品到京城,万一被人发现,朝廷和宫里都会说她“公器私用”,说她狂妄无理的。她不能给他添麻烦。正说着,窗外飞进了两只小白鸟,一只是八哥,一只是红嘴红爪的信鸽,落到了她面前。明前笑着喂了它们一些点心。
小白八哥习惯性地学着她的话:“……添麻烦……添麻烦哦。”
梁王盯着它,嘴角含笑,脸却有点扭曲,强忍着没有伸手拧断小白的脖子。郁闷得看着它们飞出窗户飞向了锦衣卫同知。说用他的人马是添麻烦,用锦衣卫传信就不是添麻烦了?锦衣卫在各地有卫所和衙门,也是八百里加急快报,还有信鸽和秘道去传信,比普通驿站和贺礼进京快捷多了。她怕他被人非议,就不怕他被人非议,还真为他着想啊!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牙尖嘴利会说话?
益阳公主也气狠狠得冲她的背影白了一眼。放着体贴好用的小梁王不用,处处缠着崔悯。这个狐狸精究竟搞没搞清楚谁才是她的未婚夫啊?眼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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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次,小梁王邀请公主和范小姐等人去沿途的猎场打猎游玩。范明前客客气气地婉拒了。人们询问理由,范明前神色懊悔地说:“上次出门赏月,发生了那么严重的祸事,差点惹出了大麻烦。虽然殿下大人大量不介意,但贵族小姐也得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啊。我以前答应过殿下要做个规矩严谨的贤女。我虽然一直做得很好,也不能放松要求要继续努力啊。要处处谨慎,不走错一步行错一步。所以以后,我发誓再也不出门游山玩水了,以示对那件事的痛悔和改过。也防止贼子们造谣生事和拦路抢劫。”
这一番话大义凛然地说出来,一时间人人侧目,看着范明前脸色都变了。
梁王的俊脸都有些扭曲了,面上强行挤出笑容,赞道:“不错,不错。范小姐说的不错,好一个处处谨慎规矩的贤女啊。”说完默默离去。至于回房后是大砸了一通桌椅,还是揍了两个侍卫,就没有人知道了。
公主面色端庄,也拍着巴掌直称赞,头发上的凤冠和耳环却来回直颤,止也止不住。气得快掀桌而起了。这个厚脸皮丫头真敢说啊。是谁偷偷外出跟男人约会,又是谁醉酒倒在路边的?她的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这个堂弟也是个绣花枕头大草包。死活看不出她是个惺惺做态玩弄男人感情的小妖精吗。这一对狗/男女范明前朱原显是想活活气死她吗?
崔悯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深红色长袖,面如冰雪。张灵妙瞥了眼表哥憋屈得黑紫的又说不出话的脸,差点放声大笑了。能把暴戾的小梁王气成那样也算是本事啊。
——整个局势都颠倒了。以前是范明前在明,小梁王在暗。她在求他履行婚约。现在却是范明前在暗,小梁王在明。她似乎对婚事心生疑虑了,不再强求婚约,就变成了直言坦率又性任的千金小姐。小梁王朱原显却要在众人面前维护形象,反而被逼得变成了处处讨好取悦未婚妻,深情款款的痴情未婚夫了。
好一场颠倒本性,颠倒黑白的精彩大戏啊。
人人都会演戏,人人都是高手。
太有意思了。张灵妙觉得他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精彩有趣的大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