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熹愕然得望着明前走远,像看着一只能救命的稻草越去越远。心里绝望极了。
她居然还是那种表情!神情很不渝,紧蹙眉头,眼神幽深,带着那种独特的怜悯味道。朱元熹的心绞痛起来。她看不起他。从头到尾都蔑视他这位大明皇上。范瑛从第一次进入行宫面君时就看不起他,她表面礼仪周全,温婉客气,是范勉用了八年时间教养出来的丞相千金藩王王妃,骨子里却藏着一种奇怪的狂妄胆大。她什么都不怕!什么也不顾忌,用自己的标准衡量着天下人。不论是霸道深情的北疆梁王,俊秀狡黠的锦衣卫指挥使,还是一国之君元熹帝。她对他们都平淡视之,暗中品评着他们的人品性情和情意,而没有被他们的身份权势吓倒。她有一种压降天下的“平淡之心”。
便是这种淡然。以前朱元熹是大明朝一言九鼑的皇帝,掌握她父女的生杀大权时,她不惧。现在他是走投无路的亡国之君时,她也不怜。她只是轻视他,看不起他的品性,实事求是地说她没有能力救他,就平静得拒绝救皇帝走了。他是天子啊!是全天下汉人的真龙天子,是天下孔儒、李道、法家、清流所适逢的主人。这世上所有德高望重的圣贤们都要尊崇他辅佐他,庶民百姓们更要匍匐在地得敬畏他服从他。就连她的父亲清流丞相范勉也心甘情愿地为他死。
这个小小女子却这么轻视他,污辱他,拒绝服从他,最后还拒绝救他。
朱元熹脸色狰狞,状如疯虎,浑身涌满了一种蓬勃的愤怒和羞辱感。他狠狠得把食物衣物砸在地上,瞪着少女的背影怒吼着:“好,范明前。你不救我,你也别想活了!我要让你为我陪葬,我让你那个抢了我皇位的朱原显什么也得不到。”
* * *
深夜,乌孜城,南院大王李崇光临时居住的城守府。忽然一群披金惯甲的鞑靼将士蜂拥着闯进了府邸。院子里响起了一阵阵兵器撞击声和低喝声,惊醒了正在酣睡的南院大王李崇光。
李崇光很警醒,立时一个翻身从卧榻上一跃而起,抽出了压在床褥下的匕首。反手猛挥,逼退了蹿到卧榻旁的兵卒们。他的眼前亮起了火把。房间大亮了,李崇光一眼就看见鞑靼九王子脱利大将军,首当其冲得冲到卧榻前,举着钢刀气势汹汹得砍向了他。
李崇光愕然得扬起匕首架住钢刀。两人怒目而视,猛得跳起,激烈得搏击了几下。
南院大王厉声喝道:“九王子,你疯了!我是你的兄弟。”
脱利王子勃然大怒,抽手一拳砸在了李崇光脸上,打得他血花四溅。他凶神恶煞地怒吼着:“兄弟个屁!老子现在就杀了你,你个南蛮奸细,又犯下滔天的大罪了!你抓住了北疆小梁王的王妃,不交出来,还偷偷得藏起来送她走!现在半路上被南人皇帝发现,向大王子告了密,他们半路上抓走了范王妃,连夜送到了前方父汗的军营里。左太师得了消息派人给我报了讯,说父汗大怒,派了五王子和金帐武士来乌孜城抓你我问罪了!这就是你对你的兄弟干的好事?我现在就砍了你的头,拿着你的人头向父汗请罪。妈的,你这个南边来的狗奸细可害苦我了,我跟你联手十多年,不但没当成鞑靼大汗,还马上变成阶下囚了。我会被大汗发配到鞑靼天河边牧马的,大哥也不会放过我的!你去死吧!”
——什么,范明前被抓了!朱元熹……
李崇光的头嗡了一声整个人都懵了。霎时间他浑身燥热,眼睛赤红,牙齿咬得咯咯响,差点握碎了双拳。这个该死的朱元熹!到死也没干过好事。当初在虎敕关就该一刀捅死这个大祸害。
李崇光脸上的皮肉都在抽搐,身体也阵阵发抖,呼哧呼哧得直喘粗气,几乎要摔倒了。这大祸一件连着一件,都快逼死他了。他猛然发力挥匕首隔开了脱利的刀,雷霆般得大喝一声:“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脱利气得怒吼一声,又猛得向他劈下一刀差点砸扁了他。这不是废话吗?他愤怒得想一口吞噬掉他。
李崇光的眼睛也瞪得像铜铃,满身涌满了怒气和杀气。他比脱利还要愤怒,怒吼道:“如果你想死,就一刀杀了我,拿着我的人头去向大汗和大王子投降!看看大汗会不会不撤职处罚你,你大哥辛吉会不会惦记着兄弟之情,饶恕你这个建奴之子的性命!嘿嘿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他一把攥住了脱利的前胸盔甲,粗鲁得拉到了身前,狰狞的面孔直对着他,恶声恶气地道:“不想死就跟我好好合计合计,看看有什么绝地逢生的法子。混小子,别乱了阵角。这是污陷我!辛吉在借题发挥想整死我们俩。我们在战场上替他卖命,他却想在大汗面前诬陷九王子和我李崇光造反!大汗被他蒙蔽了。哼,如果辛吉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用跟他虚以委蛇,这个马前卒替死鬼的南院大王老子干够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一向莽撞如虎的脱利九王子也瞪着他愕然了。
* * *
天蒙蒙亮了,战场另一端的大明军营也陷入了迷茫中。很多明军斥候把鞑靼军的最新动向汇报到了已方。这一日一夜前线鞑靼大军的奇怪动向使北疆君臣陷入了困惑。
鞑靼军这两天暂停了和明军的交战,连夜调动大批人马,回撤后方,向后方某地进军了。鞑靼大汗库恩里的亲卫军金帐武士们悄悄离开了金都城,最得宠的长子大王子辛吉也率北院大军离开军营。这情况使朱堪直父子很惊讶。临场调将,倾巢而出,这与战况不符,也不是久经沙场的鞑靼大汗该干的事。他们后方出了什么事?人们有些摸不到头脑了。代宗朱堪直掌控全局,权衡了很久做出决定。一方面派精兵盯着鞑靼军的变动,一方面却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免得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小梁王朱原显却觉得不妥。他盯着沙盘上大王子辛折出兵的方向,陷入了苦思。辛吉去的方向是“金都城”右翼的乌孜城。而镇守乌孜城的正是鞑靼南院大王李崇光。李崇光出事了!而南院大王能出什么事?自然是跟他前日启动王芸子这枚棋子挟持走了失去记忆的梁王妃范瑛有关。在两军阵前小梁王和李崇光他们都不约而同得保守着范瑛的秘密,没有张扬出去。
事情泄露了!
小梁王脸色煞白,眼珠漆黑,猛然抬起脸看向大帐里议事的崔悯、凤景仪,几个人都是面孔忽红忽白,神色极为难看。
范明前暴露被抓了,李崇光掌握不住局势了。鞑靼大汗要亲自抓捕反水的部下,还是大王子辛吉要铲除异已?鞑靼国、鞑靼大军的局势正在急速得变化着。他们怎么办?
朱原显的心猛然抽搐着,头顶上仿佛悬挂着一把悬梁之刀,就要劈下来了!他面红耳赤,汗湿脊背,气也喘不均了。被自己所推测的东西逼得快暴裂了。
明前的性命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