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荒原上到处都是冲天火光和激战的人群。从虎敕关到鞑靼军营几十里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像一个沸腾的蚁巢。战场中心是保护元熹帝突围的北方军,外面一层是追上来包围住他们的鞑靼军营军队,最外面则是攻破虎敕关的鞑靼军,这时候也折返回来夹击他们。
最危险的时刻里,这只保护元熹突围的军队也出了大意外。脱利大将扬言他们杀死小梁王就放了元熹帝,火炮炸散了小梁王的亲军。刘诲等人趁机发难,带着小太监围攻了他下了毒手,要趁乱杀了他。这时候被炮火驱散的北方军也醒过了神,倒转方向冲回梁王身旁。却被乱兵冲击得进不到梁王身边。
刘诲命人架起小梁王,向着远处的鞑靼军大喊:“我抓住小梁王了!你们速速告之南院大王。我们交出小梁王,你们就撤兵。”
鞑靼军闻讯大喜,更猛烈得冲向了这方向。
伍怀德忍无可忍得揪住他的脖领子:“你要投降鞑靼军?”
刘诲满头大汗,颤声道:“不!这不是投降敌军。这叫保存实力东山再起。如果我们不答应他们就不退兵。小梁王本来就想造反篡位,正好杀了他。这是皇上的旨意!你想抗旨不遵吗?”
两个人扭成一团,几乎在战场上打起来了。伍怀德忽然回头制止了几个脾气暴烈的锦衣卫和侍卫们冲过来厮打。
他转身向着人群中的元熹帝和范勉,厉声喊道:“好一个为国为民的旨意良计。好,刘诲,我问你,你知道前唐的杨国忠兄妹是怎么死的吗?”
一句话吓得刘诲魂飞魄散,顾不上抓小梁王和向鞑靼军喊话了。连滚再爬得跑到皇帝的马前大叫:“皇上救我!伍怀德要造反了。”
元熹帝神色大变,范勉也激灵灵得打了个寒战,周围的文臣太监们都惊呆了。
人们都知道,前唐的杨国忠兄妹是被哗变的军士逼着皇上赐死的。天宝十五年,唐朝潼关失守,唐玄宗出奔四川,到了马嵬驿。当时的右龙武将军陈玄礼得知军士们怨恨上官,积怨已久,就要发生兵变。便对他们说:“如今天下分崩,皇上受惊逃难。不都是杨国忠兄妹祸国殃民鱼肉百姓造成的吗?如果不杀他们,何以谢天下?”众军士齐声说:“我们早就想除掉他了。”
当时正有吐蕃使者到马嵬坡与杨国忠会谈。军士们借机大呼“杨国忠与蕃人谋叛”。顿时六军哗变,团团围住马嵬驿,一举杀死了杨国忠及其子杨暄。军队哗变后,六军生怕皇帝秋后算帐,非要逼迫皇帝立刻赐死罪魁祸首的杨玉环。玄宗面对军变,无奈得下旨赐死杨玉环。高太监把杨贵妃勒死在佛堂前梨树下。杨氏兄妹身死哗变之危也解除了。
此时此刻,伍怀德跟着刘诲直奔到皇帝马前,手握防身的钢刀,凶神恶煞得对着皇上厉声大喝。他貌似厉喝刘诲,实际却是要皇上学学唐玄宗,杀了祸国殃民的刘诲以防军士哗变。人们四下观望,看着满脸怒气得围拢过来的明军和侍卫们,才醒悟刘诲的话彻底激怒了满军将士。
——去他妈的两万人。有什么要紧的?皇上说过他宁愿割地赔款,也不想把江山施舍给他的狗。战败了就投降吧,鞑靼人还需要内地有皇上,他们不敢杀他。输掉这场战争无所谓,穿营而死的数百人无所谓,虎敕关前战死的数千人也无所谓。十万明军也……是他们愚蠢,不听皇上的……
伍怀德凶神恶煞得站在马前,不再像一个文弱书生了。话语像钢刀般直刺人们的心:“皇上!你与刘诲不同。你不是丢弃国土和大明将士们的人,你是爱民如子的皇帝。现在我们身处险境,刘诲还听信了敌军谗言,自作主张得要杀来救援的小梁王。他想投降鞑靼人,他已经是鞑靼人的奸细了!我们得赶快挽回局势,不能放任此人做下大错。皇上还不下旨杀了刘诲放了小梁王!”
元熹帝脸色煞白,浑身汗津津的在寒风中快冻成雪人了。颤抖着说:“伍大伴,刘诲没胆子做奸细投降的。他只是替朕分忧……”他求情似的看着伍怀德,刘诲是按照他的意思去杀朱原显的。
伍怀德脸色铁青,毫不理会他的暗示,厉声喝道:“皇上,事态危急,生死关头。鞑靼人马上就要杀过来了。你可别因小失大!小梁王忠心耿耿得来救皇上,这个狗奴才却假传圣旨想谋害忠臣。你可要想清楚了!微臣可压不住将士们的民意和北方军的怒气!”
元熹帝心头冰凉,恶狠狠得用细眉凤眼扫了一圈周围人。范勉是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用手死死得按住皇帝的手腕,使劲得往下压。几名亲近的皇妃太监们都是满脸哭相,哀求得看着他。刘诲和他的手下们再没了嚣张气焰,颤抖得躲在朱元熹身后。周围数百名贴身保护的明军和大内侍卫们都是满面怒气,暴怒得瞪着上官们。而锦衣卫佥事刘春则是手握钢刀,带领着五百多名锦衣卫千户、百户们严守着这块阵地。
朱元熹扫了圈四周,老弱病残,妇孺残兵,再不能跟鼓动造反的伍怀德说不了。他颤声问:“那个锦衣卫,叫刘春的将军,你觉得怎样?”
刘春是随着崔悯进虎敕关救驾的锦衣卫,他们没有被围困过,很是兵强马壮,成了乱军中皇帝身边最势大的一股精兵。
刘春和旁边的姜折桂交换了眼色,淡然说:“微臣听皇上和诸位大人的。”
朱元熹狠狠得闭了闭眼,睁开眼,瞪着伍怀德说:“伍大伴,听你的,杀了他!刘诲假传圣旨暗杀了小梁王,处死。”他脱险后,一定要杀了这个“狭兵变令皇帝”的伍怀德!他竟然敢违抗他的圣旨。他明明知道杀小梁王是他的主意,还破坏了他的计划,鼓动兵士哗变。
刘诲吓得瘫软在地当场晕过去了。他本来就自大又自卑,被鞑靼军围城吓破了胆子。这次突围,望着四面人山人海的敌军早就吓软了骨头,见敌军大将脱利提出了条件,就像抓住了一根稻草。皇帝也同意杀朱原显,于是就抓住炮火打散北方军抓住了梁王要杀他。他不相信他们能在战场上突围,只想用小梁王的头颅换命逃走。谁知道……
大内侍卫总统领和锦衣卫姜折桂,同时一个健步冲上前,举刀砍下了刘诲的人头!妈/的,生死关头还在弄权杀救兵,他不死所有人都得死了。
伍怀德毫不意外得向皇帝一笑:“臣省的,臣等着。”
他背转身,再也不想看朱元熹一眼了。对这位从小教到大扶他上龙位的皇帝失望透顶。同样是他从小教到大的,他与崔悯怎么这么不同?一个是懦弱狂妄,私心压于公职之上,皇帝之位都承不下他的私欲。一个是大义凛然,公心压过了私心,把国家放在家仇之上。为了国家宁愿不顾大明屈杀他祖父的世仇。真是天地之别啊。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用这种方法帮义子了。再让这个刚愎自用的皇帝“作”下去,所有人都得死了!他敢鼓动士兵哗变威逼皇上,就不怕朱元熹的秋后问罪。在此时此刻他非逼着皇上仿照马嵬坡处死杨氏的处死刘诲,就要要“杀鸡骇候”!杀他立威,看谁还敢投降!也是给自大的朱元熹敲个警钟。这天下,哪怕做了九五至尊的皇帝,也不是处处随他所愿的。人人身上都有“天道”和“责任”压着。
范勉抖衣而颤,内心也冰凉,看着这种乱相心乱如麻。他对伍怀德的狂妄行为很愤怒。他本身就厌恶宦党们,对伍怀德违背君臣之道,威胁皇上杀人更觉得愤概。但此时外有敌军,内有要造反的伍怀德,他也不敢去激怒了大太监。这些明军和大内侍卫锦衣卫们都是粗鲁武人,他也不敢刺激他们使他们临场哗变……他心情复杂地扶着元熹帝:“皇上,咱们快走吧。”
元熹帝是一幅深受打击,失魂落魄的样子。
* * *
战场很混乱。杀声如潮,人群混杂,两国兵卒们不断得倒下,马匹们四散奔逃。北方军在外围被鞑靼军分割对敌着,里面的元熹帝队伍还在内讧,几支军队都自行其事得与近处的鞑靼军激战着。
与此同时,鞑靼军的脱利大将军也率领着亲军冲到了近前。这些身披重甲的鞑靼重骑兵,像凶神恶煞的鬼魅冲向了这块明军所在地。脱利大将军在千军万马的人潮中,敏锐得发现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元熹帝和小梁王。他大喜地喝道:“我看到他们了,去杀掉小梁王!”
鞑靼军像一群饥饿的乌鸦扑到了腐肉,他们像一把刀劈开了战场奔向明军。
这时的明军人堆里,伍怀德在威胁着皇上和群臣,刘诲身首异处,两侧的北方军想冲过鞑靼人流救出小梁王,遥远的战场边缘凤景仪率领着另一支北方军也杀进战场,接应着人们……战场局势很混乱,每个人都像在各行其事,却把小梁王凉到了旁边。
刘诲死后,十多个围杀梁王的小太监放开他转身跑了。随即被后方涌来的鞑靼兵砍杀了。当地只剩下了身负重伤的小梁王。
朱原显摇摇晃晃得从地上爬起来,站直身体,觉得天眩地转恍如隔世。他看着不远处混乱的皇帝和伍怀德,隐约明白事情有了变化。小梁王强行按捺住绝顶的愤怒,没有去想元熹和刘诲的毒计,也没有报复那些围捕他的太监,而是跌跌撞撞得从旁边的鞑靼人尸体捡起了他的龙泉宝剑。他拨出宝剑,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到了鞑靼兵身上。平常他嚣张跋扈,脾气乖张,这时死里逃生后反倒变得异常冷静了。
“他才不要像朱元熹!他才不要做无耻的昏君。他不会在战场上杀皇族兄弟,杀大明的救兵。他要杀的是鞑靼人!他要做个分得清家国情仇是非轻重的好藩王!”梁王的脸上浮出了极度憎恶的表情,眉眼五官都紧皱住,面目狰狞可怕极了。乌黑长发上沾满了鲜血,盔甲和黑锦袍被戳成了筛子,每个破洞在泊泊得流淌着鲜血。他面目悲凉,嘴里喃喃自语着,压抑着狂暴的怒气,心里和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他要像明前那样!做个有爱国胸襟,爱民情怀,有民族大义的男人!他朱原显不会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鞑靼大将脱利发现了小梁王朱原显,甩开了众人,策马奔来。他是一个魁梧壮汉。虎背熊腰身形硕大,眼珠是深褐色,满脸钢针般的虬髯,外表很粗犷但实际年龄不大。似一位骁勇善战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像一头矫健的豹子似的直扑朱原显。
小梁王用剑砍翻了一个鞑靼兵,摇晃着身体转过来,正与这位强敌面对面。
脱利大将军跃下马背,两手执着一柄三尺长的钢刀,惊喜交加地大笑了:“朱原显,今天你死到临头了!哈哈哈,你刚被你们自己人重伤,又被我这个无名小卒砍了头。是不是心里很不服气?好,我就让你死得服气点!”
他攥住长刀虚砍了一下,大喝道:“本王子名叫脱利,是鞑靼刺尔国库恩里大汗的九王子,也是后金来的汗妃穆勒的小儿子。老子可不是个无名小卒!我帮助南院大王偷进北疆抓你们,就是为了亲手杀掉你这个北疆劲敌!有你们父子在北疆,我们就永远无法入关。现在老天爷助我蒙古人,等我先杀了你,再杀了你们的皇帝老儿,这个大明朝就是我们鞑靼人的了。哼,你这个北疆藩王死在我这个蒙古王子手里,也该服气了!”
小梁王朱原显面目黝黑,紧咬住牙,一颗心都沉了下去。他一言不发在锦袍上逝干了龙泉宝剑的血迹,执剑迎了上去。
两个人在漆黑如墨的战场扑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