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队伍被包围在大圆帐,人们惊呆了,明前也震住了。
脱利万夫长凶相毕露,残暴得砍死了距他最近的两名太监女官。吼道:“竟然敢进营诈婚行刺,通通杀了他们!”
人群大乱,人们吓瘫软了。最当中的“益阳公主”明前也面孔煞白,浑身发抖,呆滞得看着这幅乱像。满大帐的人都危在旦夕。她急速得转着念头,忽然勃然大怒了,一下子掀开了红盖头,冲到了崔悯和张丞相面前向着两位官员尖叫起来:“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嫁人!是皇兄逼着我嫁人。原来这个狡猾的混蛋逼着我进军营和亲,是为了偷藏刺客行刺大王啊。他要害死我了!”
“呜呜呜我不想活了!有这么一个只想自己活命,不为妹妹着想的自私混蛋哥哥,真是遭罪啊!”益阳公主像受到了极大惊吓,疯狂得大哭大喊起来。她抓住张老丞相的官服使劲得摇晃扑打着,打得老头子摔倒了。又推开崔悯,抓起桌上的酒壶铜碗向鞑靼人乱扔乱砸,哭嚎着叫道:“皇兄逼我利用我,你们也拿刀想威胁我杀我,都是在逼我死啊!我还以为听了皇兄的话跟鞑靼人成亲,能使两国化干戈为玉帛,不打仗了。原来你们都在骗我!你们不想娶我,皇兄想暗杀我的丈夫,让我没过门就变寡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活了……”
她从人群里冲出来,一头撞向了圆帐的大木柱,要撞柱自杀。吓得人们齐声大叫。崔悯手急眼快得拉了她一把,使她撞偏了方向。女官们趁势冲上来抱住了她。大帐里乱成一团。
一番发作震住了全帐的大明人和鞑靼人,一下子扭转了大帐气氛。张老丞相有些懵懂不明,崔悯挡在公主面前,太监女官们拉扯住公主阻止她再自杀。鞑靼万夫长大脱利站在原地,握着沾满鲜血的钢刀,又惊又疑,脱口喝道:“什么?你不知道实情?是皇帝瞒着你干的?”
“当然是!”公主仿佛清醒了,很怕这个凶神恶煞的异族恶汉。从暴跳发作变成了哆嗦发抖:“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有胆子带着刺客杀人呢。皇上什么都没说,只说女人懂得嫁人服侍丈夫就行了,非要把我送到军营里成婚。男人们使阴谋诡计,关我们女人什么事啊?”
脱利大将的脸狰狞扭曲着,依旧又愤怒又起疑。公主的话说得很难使人相信,但是乍一听也没有什么漏洞。他踌躇起来。他们突其不备得杀了一百名藏好的死士,控制住剩下的人。这会儿也不急于杀公主了。益阳公主已进入鞑靼营,是娶是杀都由他们做主,最差也是个与元熹帝相同份量的人质。一刀杀了未免可惜。
明前冒险得发作叫屈也是看透了这点。赌他们即使发现有刺客,也不会提前杀了公主。
“这话当真?”鞑靼大将怒声问。
“当然当真了。”明前又气又急得仰起一张沾满泪水的惊恐面孔,又倒在女官怀里大哭了:“我早就定下要嫁给鞑靼国的李大人,怎么可能会带着刺客来杀自己的丈夫?杀了李大人我自己也活不了的,我还想成亲后好好劝他跟皇兄友好相处呢。谁知道皇兄这么阴险……”
脱利放声大笑了,满面春风地道:“说得对!公主勿惊,我是来帮你解决这些小麻烦的。你们皇上却是傻了,以为用两个刺客就能吓退我们吗?蠢不可及!算了,这些刺客当然与公主无关。公主放心,只管等着做新娘子吧。南院大王李大人是衷心希望与公主结为夫妇的。至于你们那个愚蠢的皇帝,等大王成过亲再命令他多交岁金吧。来人,好好保护公主。”
圆帐外涌进了很多兵卒,把嫁妆箱子和尸体都抬了出去,另有健壮女奴们进帐把地面和血迹打扫干净,更换了地毯。所有人又赫然换上了一幅笑脸。
脱利话虽如此,还是严令兵卒女奴们再次搜查了嫁妆和众人,威逼着侍卫们交出刀剑,把张丞相和崔悯等送亲官员带出大帐,另外安置临视。大圆帐里只剩下益阳公主和数十名女官,等待着傍晚的婚礼仪式。
暂且过关了。明前望着张丞相和崔悯被鞑靼人押走,松了口气。却又悬起了心。这是怎么回事,鞑靼人怎么这么快得知道了他们带着刺客?
* * *
和亲典礼是傍晚举行的。因此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的漫长难熬。明前和几十名女官被关在了大圆帐里。帐里帐外站满了服侍监督的鞑靼兵卒和女仆。她们还是使鞑靼人起了戒心。军营里的喧哗声变远了,好像脱利把狂欢军卒们赶回了军账,大圆帐四周也竖起了高大围帷布,把数百人的送亲队伍围在了一角。严禁他们再出乱子。
婚礼迫近,军营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像狂风暴雨前的大海,平静中带着极端危险。明前端坐在大圆帐角落,才觉得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浸湿了锦衣。她方才疯狂得“发作”一通,是急中生智的主意。她本性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脑子里回想着小养妹雨前的模样,才学会了她那种“天下人皆负我”的偏执疯狂样子,发作了一番,震退了鞑靼人。也把她自己骇了一跳,原来她骨子里还是跟养妹一样泼辣啊。汉人女子讲究得是温良驯服,贤慧体贴。可不是这种张扬泼悍的样子。她始终不是个合格的丞相小姐啊。
明前心里也很清醒。大明公主能换来价值连城的岁币,或者代替元熹帝做人质,李祟光也貌似要依合约娶公主为妻……在这种双方假意合谈的关口。元熹帝如约送来了公主,李崇光也必须按约成亲。哪怕成婚后,他厌恶她,她也厌恶他,双方立刻翻脸相互杀人,两国也撕毁合约开战。这件“和亲”事也得先执行了。脱利大将才捏着鼻子认了她的话。这也算是一种人生悲哀吧。明前暗自怜悯着真正的益阳公主。如果她成了朱益阳,说不定也会决绝得抛弃皇妹身份,逃到民间做一个平民女子吧。也算为自己活了一回。
远方传过来一阵阵爆炸声,地面在震动,像是大批人马在急行军。明前出不了大圆帐,聚精会神地侧耳听着,也没有听出什么名堂。崔悯和张丞相被鞑靼人用刀逼走了,她身旁只剩下了弱不禁风的女官们,被关在大圆帐里,像被关进了一个大黑套,看不清任何光明。明前的心渐渐焦虑起来。她坚强如铁的心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感受着充满敌意的敌营,不断震动的地面;听着帐外急促的马蹄声和刀箭铁甲的撞击声;中军大帐前的大祭祀们也高声呤唱着祈祷歌;帷幔上端倒映出的熊熊篝火……她才深深感觉到了身陷敌营,而且是孤身一人。明前渐渐地紧张极了。
夜幕越降越深,篝火光亮和大祭祀吟唱声也越来越大。婚礼快开始了。
帐篷外面走过来几名装扮好的女官,准备陪同明前参加成亲典礼。前面是原公主心腹魏女官的属下冯女官、辛女官,她们领着另外两名女官。明前看见后面两名大女官竟然是天香国色的大美人。心中暗叹,这是冯、辛二人为了帮她应付鞑靼大王李祟光而特意选出的美人吧。罢了,她自己身陷囹圄,马上就会有一场婚礼大祸,生死未知。又何必再连累两美人呢。
她垂下眼睛摆手道:“不用她们了,单我和冯女官就行了。让她们走吧。”
辛女官的声音含笑:“公主殿下,这个人是必须留下的。”
明前惊讶得抬脸,转脸望着右侧的女官。那位美人向她翘起嘴角,露出了一丝令人窒息的笑容。
明前一时间有点眩晕。她长得有点眼熟,周身锦绣红裳珠翠环绕,身材略高了些,五官却非常精致完美,是一个姿色绝艳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比起雨前也毫不逊色。奇怪的是,她的神情体态还带着一种独特的傲慢气息。嘴角微翘,眼神轻蔑,精致的脸半仰着,对一切都充满了嘲讽意味。她似乎比她这位大明公主还要更神气骄傲些。这种气度很眼熟,她身边只有一个人有。他才刚刚离开她一会儿,就又出现了。是,是崔悯吗?!
明前一下子认出了他,她讶然地睁大眼睛,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喊声。门旁的鞑靼奴仆们立刻看过来,吓得她紧紧闭住了嘴巴。她心里涌上了一种热辣辣的东西,涌上了眼睛。他还是遵守约定得来到她身边,为了她假扮成了女官,他原本是个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啊。
美丽的女官把脸转开,不悦地拖长了声音:“别看我……”
明前眨眨眼,忍不住更睁大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的脸了。真的在打量他了。他扮女人确实很像,主要因为他的长相太精致了,像山温水暖,精细玲珑的江南美少年,扮成女人也自然很像艳丽多姿、夺人双目的绝色美女。在过于惊人的美貌前,人们也会忽视了他个子略高肤色不够白皙的小缺点。明前忍不住想多了,难怪他以前看不上益阳公主和雨前,他本身比女人更美,对漂亮女人也就兴趣缺缺了。
一贯高洁冷傲的锦衣卫指挥使,很不开心地摇了摇头。珠翠金步摇都在微颤着,铮铃作响。他郁闷得用手弹弹遮面的一排金链:“我假扮成女官来保护你,不然你跟鞑靼人成亲入洞房,名声就毁了。有朝廷的锦衣卫指挥使看顾着你,就能过关吧。哼,不准笑,不准看我,不准记得我的这幅女人样子。”
明前忍住眼里的水气,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真心地笑了。心头的重负仿佛烟消云散了,还有了些些雀跃。她孩子气地笑说:“我偏要看,偏要笑,偏要永远记得……”
崔悯的脸腾然红了,忽然伸出手一下子捏住她的脸。用力捏捏。明前顾忌着帐门口监视的鞑靼女仆,也不敢躲闪,只好噘着嘴忍着痛被他捏着。他漆黑放光的眼睛看着她,嘴角翘起,手放松了,改为抚摸她的脸庞。轻声说:“好啊,你记得。你永远记得就好了。”
明前看着他说不出话了。
帐外,一声号角响起,萨满大祭祀们的吟咏声也拔高了,军营里的鞑靼人齐声欢呼起来。帐中的人们悚然一惊,吉时到了,婚礼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