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熹帝负着手站在大堂的窗前,眺望着远方。皇上不喜欢直晒的日光,把身体藏在了帷幔的阴影里,冷冷得注视着窗外的行宫。阳光透进了横竖相间的窗框把他的脸庞映成了一块块的,有些阴沉可怖。
明前蹑手蹑脚得走进大堂,屏住呼吸,跪在地上,快手快脚地捡拾着砸碎的物件。她头也不敢抬,提心吊胆,紧盯着狼藉的地面擦拭着,想赶快收拾完杂活就退出去。
室内寂静无声。只听见自鸣钟的机械钟摆走动声,和皇上的龙袍在青金石地面上拖拉的沙沙声。
这就是一国之主,大明朝当朝天子,天下万里河山千万苍生和九五至尊宝座的主人——元熹皇帝。
明前却是个侨装改扮成锦衣卫的少女,还被留在大堂里收拾残局,唯一的靠山崔悯也退走了。她的心砰砰直跳,汗流脊背,只觉得呼吸紧促紧张极了。
大堂又走进了两名年老太监,端着铜盘擦拭着地面的血迹。明前暗松了口气。忽然老太监探手拧住了明前的手腕,重重地反手摔下,明前尖叫着摔倒了。之后她眼前一黑,脖颈一凉又是一热,热热的血便顺着脖子流下来了。吓得她浑身僵硬。
头顶上传来一个幽幽的冰冷声音:“别动。动一下就刺穿脖颈,这是锐利至极的宝刀。”
明前僵硬着身体不敢动了。一下子就束手被擒。
“你是谁?是刺客?是谁带进宫的?”元熹帝冰凉的眼神跃过了精瘦凶狠的老太监盯着她,黑渗渗的眼睛刺着她的脸:“崔悯和你一起进行宫的。这是怎么回事?是你威胁他,还是他带你进来的?”他脸上陡现怒容:“崔悯一直是个识实务的老实人,居然也出卖我?”
元熹帝厉声喝道:“抬起脸!”
明前被刀逼着脖颈抬起脸,惊骇得看向元熹帝。元熹帝也注目望着他,心头一凛。只见眼前的少年侍卫有一张如芙蓉般端庄的容长脸,长眉如剑,秀目如星,眼睛漆黑晶莹灿若星辰,姿态神采飞扬。如果不是近距离的看到“他”的肤色白皙细腻,身材比侍卫们更纤细,还真像一位美貌少年。只是皇上见惯了女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个妙龄少女。锦衣卫除了特殊情况不会派女子进宫。现在有女子穿锦衣卫衣饰出现,崔悯他……
他又深深得看了眼这个假扮侍卫的少女,觉得有点面熟,像是在哪里见到过。元熹帝心里顿时翻腾着很不舒服的感觉。他龙颜大怒厉声道:“原来是个女人!肯定是崔悯搞的鬼。他竟然敢偷偷带着外人闯行宫。我说一向谨小慎微,从不带人听壁角的崔悯,今天怎么做出了蠢事?果然有假。”
明前大惊失色。没想到她偶然走近些,就引起了皇帝的怀疑。这位元熹帝眼光毒辣,看出了破绽,就当机立断得诈走了崔悯,下手捉拿她。他可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糊涂没用啊。她飞快地转着念头。
如儒士般清俊斯文的朱元熹愤怒极了:“好个崔悯!我宠信他多年,又是青梅竹马得一起长大,几乎视同同胞兄弟。不,我对他比对皇弟们还要好。他居然为了女人骗了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威胁到他,他自然是心甘情愿得带你进行宫的。”他的目光紧勾勾地瞪着明前的脸,细眉紧皱,面孔阴沉,神色变得凶顽极了:“年龄大了,心思就多了,皇恩浩荡和兄弟之情都比不上一个女人。这天下也只有女人能使男人背叛主君。”
他貌似文弱,实则脑筋聪敏,一瞬间想得多了:“他既然在撒谎,北疆梁王那儿肯定出了大事,或者是公主那儿出了意外。否则他不会急急得赶回来见我,还带了女人来骗朕。真令人失望!这混帐瞒了我不少事。”
他转身拂袖而去,吩咐太监:“去抓崔悯,问出话就杀了这女人。”
明前大为焦急。事到如今也无法再思量,忙高声叫道:“且慢,陛下!这事与崔悯无关,是我逼着崔悯带我来行宫的。我也不是北疆奸细,我是来找我父亲范勉的。”
元熹帝猛然止住了步伐,转回身,满脸惊讶地道:“找范勉?你是范勉的女儿范瑛?是小梁王的未婚妻范瑛?”
他惊讶极了:“那个下毒的计策真成功了?小梁王死了吗?”
* * *
一瞬间,两个人都停止住了动作神情。
元熹帝注目盯着明前,面容阴晴不明,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闪动着各种光芒,忽然放声大笑了。
明前却惊得魂飞魄散。皇上脱口就说出了“下毒计策成功了”的话。难道这真是一场阴谋?不。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明前干脆跪倒在地,扬着脸,向着皇上坦然地道:“小女子范瑛未求见,就直接进了宫。是臣女的错。只因有急事需要拜见父亲问清楚。请皇上派人询问我的父亲范勉便知道明前的真假,我绝不会冒充范瑛来求见范丞相的。请皇上恕罪。”
她面带忧愁,口中请罪,却沉稳得跪在大堂上。似乎不惧旁边的持刀太监。
元熹帝的态度却改变了,得知她是范瑛后,面色变得和蔼可亲多了。挥手喝退太监,脸上带出笑意:“朕相信你,我不会怪罪范小姐的。这天底下又有谁会冒充范瑛来我的行宫呢?我说怎么看你如此面熟,我见过你。”
皇上一转眼像变了一个人。笑容和煦,眼睛放光。从威严至尊的皇帝变成了彬彬有礼的邻家富贵公子。明前有点愕然。
元熹帝笑着说:“我小时候见过你。小时候,你在京城丢失时,我已经十岁多,曾在父皇的书案上看过你的画影图形。后来你十多岁被崔悯救回京城,两位母后也很好奇,命人去看望你,画了你的画像拿回宫。当时董太后还评点说,你长得长眉如剑,眼神刚直,面像又清高又刚烈,还经受了这么大的波折磨难,恐怕不是个性子温婉的女子。她还想取消你和小梁王的婚事呢,说你这样的刚烈女子与那狂傲霸道的小藩王不对盘。成了亲恐怕不是良配,反成了怨偶。”
明前心如鼓擂,身冷如冰。
元熹帝盯着她幽幽地笑了:“当时我还笑说,母后乱点鸳鸯谱,他们是自小结亲的亲近人家,怎么能拆散人家亲上加亲的好姻缘呢。董太后就没有再深究。”
皇帝转过身,展开明黄色的龙袍,凤眼死死地盯着少年侍卫,放射出咄咄摄人的目光。温雅幽明地笑了:“果然,我猜中了。你与小梁王是一见如故,两相喜悦吧?一下子就下毒结果了他的性命。你做得不错,是我大明撤藩的功臣,我给你父女俩记一大功。”
他很感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娇柔中带着英气的少女:“后来怎么样了?你怎么说服崔悯带你逃回行营的?崔悯不是个糊涂人,他不知道这计策还愿意带你逃回来。看来你把他和小梁王都唬弄住了。本事不小嘛。跟我说一下事情过程,我很有兴趣。”
他的眼神死死地黏在了她身上,向前跨了一步,逼近了少女身前。明前后退一步,身后年老太监的利刀抵住了她的后项脖颈,她不能动弹。她睁大眼睛惊疑得望着皇上。
朱元熹面容阴沉,声音暗哑得几乎听不见了:“你的名字叫‘明前’?好名字,是个能凤舞在天的吉祥名字。你也是个不错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