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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并辔而行

北疆平原空旷,碧草连天。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耀在原野上。两匹马打破了宁静,在半明半暗的晨曦里飞驰而过。离开了城池村镇驿道和一块块经纬分明的良田,进入了北疆最广大的沙砾地和草滩了。

前面金马是个披月白斗篷的年青人,后面金马是个穿灰布袍子的少年。正是崔悯和明前。明前换下了军卒戒装,仅穿着土灰长袍,腰里束着皮制带子,悬挂着把短剑,像个普通的英武少年。她骑的金马,是小梁王赠送给她的西域赤辉金马“小绵果”。凤景仪命人牵来宝马给了她。

两匹金马在夜色里急驰着。明前的心像燃起一团火,热烈而紧迫,恨不得一步就踏到了父亲面前,问清楚这件事。但是经过了半夜的纵马狂奔,她那颗滚烫的心也平息了些。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才勉强放下了焦虑的心。一放下了对父亲的焦虑,心头就浮现出了另一份纠结。

竟然与他一同“偷跑”出来了。明前不敢细想了。平时总是来去匆匆,身旁围满了众人,她与他从未单独相处过,仅有的单独会面也多是在紧急事态下。为保命,要遵守礼仪,万事保持距离,唯一越界处就是那个以为他死去的甘兰山之夜。现在怎么变成了一同出行了?如果梁王醒来,如果公主得知……

她忧心忡忡,为这困境烦恼,又为面临的局面慌张。从后方眺望着他笔挺的背影和仿如玉雕的侧脸,她有些紧张。担心他回头跟她说些什么,她又该如何应答呢?她想着想着更彷徨了。前方美少年却始终没有回头,执著地望向前方,分辨着小路,快马加鞭的赶路。明前紧张之余有点庆幸了。暗中松了口气。她以为发生她阻止他杀梁王的事,他会生气了,不会再理睬她了。谁知道……她想向他道谢,却觉得“道谢”两字太轻浮了,载不动这众多的沉重往事,表达不出她心底的复杂心情。一颗心便如同奔腾不息的骏马,飘飞在这片原野上了。

* * *

大半夜奔出了三百多里,天边渐现黎明。两匹马前后而行,跑进了一片长满低矮灌木和青草的坡地。

前方的白衣美少年忽然勒住马匹:“在这里休息下。”

明前吃了一惊,大声说:“不用休息,我不累。我们还可以再走一段路。”

白衣美少年的眼光扫过来:“我累了。”

啊,哦。明前楞住了,随即面色涨红,忙答应下来。她放松疆绳停下马,学着崔悯的样子翻身跳下马背。双足落地,双膝一软,险些摔倒了。直到这时她才觉得腰、臀和大腿早就变得又僵又酸。痛得站不稳。她忙就势地坐在一块青石上,暗自松了口气。

他在替她说累了。这个人太体贴入微了。她脸孔发着烧,转过脸不去望他。

两个人下马休息,一时间有些相对无言了。

崔悯走到了他骑的金马面前,轻轻拍了下马颈:“水桶,去喝点水。”

浅金宝马立刻优雅地迈开小步,走进树丛。另一匹金马也跟着它走了。

“水桶?”明前有点惊讶,忘记了矜持,讶然问:“它的名字叫水桶?”这匹西域赤辉宝马的名字叫水桶?她以为自己把梁王赠送给她的金马名字从“雅乐”改成“小绵苹果”就够出格了。

崔悯闲闲地眺望着浅金宝马到小溪旁饮水,答道:“不知道。它以前的名字好像是‘疾风’。后来跟着我去了一趟荒漠,就改了名字。”

“为什么?”明前不解地眨眨眼睛。

崔悯白衣胜雪,飘飘然得走过来,站在她身前。北疆的风沙很大,旷野上到处是灰扑扑的灌木枯草,脏兮兮的。明前骑行了半夜,衣着脸孔也有些肮脏狼狈。他却抖了抖月白色斗蓬,还是一尘不染洁白如雪,如浊世中的翩翩贵公子。他眺望着那匹浅金宝马说:“前不久它跟我一块到了荒漠,吃了些苦头。以前在藩王那儿养尊处忧,后来进了茫茫荒漠里,经历了千里跋涉、沙尘暴和沙匪竟跑,还经历了千万人的战场厮杀,就变成了另一种样子。‘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经历过艰苦就会变得更善战和保护自己。有一次,它连着两、三日喝不到水,后来见到了一个小水洼地,‘水桶’就扑过去,喝干了半个水洼的水。喝得太撑险些走不动路。歇了好久才缓过劲。后来我就叫它‘水桶’了,它也愿意跟着我走。”

在小溪旁喝水啃草的“疾风”水桶,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不满地嘶鸣一声,又俯下马颈饮水。

明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这是来自西域大食的宝马,叫‘疾风裂云’什么的威武名字才合适啊,怎么能给它起这么朴素又土气的名字呢。”

她展颜一笑,心情也舒服多了。忽然间神色一动,想到了他和宝马一同进北疆荒漠,也肯定是一同长途跋涉吃了很多苦头。她的脸色又变了。喜悦渐去,忧愁复来。

崔悯望着她的神情,猜到了她的心事。他原本想说个笑话使她放松些,使两人间的气氛缓解下,没想到多愁善感的她还是心事重重的。她太易忽喜忽愁了……他没有再说话,直接探身过来,贴近了明前的脸。明前吓了一大跳,忙转身避让,心也砰砰的跳着。他凑近她的脸干什么呀?

等她醒过神,他已经出手如风,从她的头发上飞快地摘下了一根沾着叶片的树枝。举到她眼前。一片褐黄色树叶突然扭动着爬动起来。原来她的头发上落了根爬着黄毛虫的枯枝。

明前震惊之余,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心。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脸红了。她的脸红朴朴的,不好意思地笑着,伸手从他手上摘下那只褐黄色的毛毛虫。仔细地看了看,露出了笑容:“这是只翻叶虫,专吃飞蛾的幼虫。对树木有益,还是不要伤了它吧。”说完,她脸红红地垂下头,拨弄了下黄毛虫,恋恋不舍得放回了树丛里。同时放下了一颗纷乱的心。

崔悯含笑望着她,见她的神情从沉重变得自在了些,也放下了心。

一段小插曲后,两个人之间少了些尴尬,多了些温馨的气氛。

然后崔悯默默地看了下刚升起的朝阳。在岩石上放下个小包裹,悠然说:“我去附近看看。你自己在这里呆一会儿。”

明前立刻警觉地扬起脸,乌黑温润的眼睛在小包裹上打了个转,又在崔悯俊俏的脸上打了个转。如水般润泽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崔悯的脸腾得红了。朝霞照耀着他的脸,像白玉蒙上粉色光辉。他被她看得脸红了。

明前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脸上露出温情,轻声细语地说:“我不会逃走的。我既然向北疆群臣说我要找父亲探明真相,就一定要找到父亲问清楚。不论前途多么艰难,我都要去看个究竟。绝不会半路逃跑的。”他不必给她机会让她偷偷逃走,她已经拒绝凤景仪一次了。

崔悯一张精致完美的面孔注视着她,脸上变幻着颜色,神色复杂。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恍惚了。他张口欲说又停住了话语,停顿了下,才说了出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很了解你。你和公主不一样,你是不会半途逃走的……你误会了。虽然局势很严峻,我也不打算帮你逃走。”

那这是干什么?明前有点奇怪了,带着感激和好奇的眼神望着他。他说他了解她,那么这份“理解之心”和“见微知著”确实比凤景仪更有默契了。那么他丢下小包袱走开想干什么呢?

崔悯雪白的面孔泛起了红晕,一根手指在精致的脸旁摸索着,似乎有点犹豫说不说。他在她执著的目光逼视下,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嗯,嗯,这里面是些干净绵布和药膏。我们下一段路要连续骑马两个多时辰。我担心你从未骑过这么长时间,坐不稳马背。”

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扫视着她的腰间、臀部和大腿处:“所以我给你拿了些防擦伤的药膏,你最好去涂抹下,可以预防或治愈擦伤。我走开,是不方便在旁边看着或者帮你涂……”

啊?明前目瞪口呆,又恍然大悟了,霎时间脸涨红了。她又羞又气得瞪他一眼。看见他的眼睛还在打量着她的身体,像在揣摩她的身体哪里有擦伤似的。这家伙干嘛用那种眼光看着她?干嘛说得那么清楚?太可恶了啊!

明前涨红着脸,劈手抢过小包裹走开了。转身转得太猛,又差点摔倒了。崔悯敏捷地伸手扶着她。明前又羞又气,一把推开他,还趁机狠狠得打了他一下:“看什么啊,你怎么这么坏呢!”

崔悯也忍不住笑了。是她强迫他说真话结果还抱怨他,女孩子总是不讲理的多啊。

* * *

秋风如渡,秋蝉鸣叫,灌木和青草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吹拂着人们起伏不定的心。明前脸红红的抱着包裹走开了,崔悯静静地坐在青色岩石上。他背对树从,眼望着前方渐升渐高的太阳,全身沐浴在了金色阳光里。他注视着这幅美轮美奂的景象,如在梦中。如此的宁静、安详、幸福……

曾几何时,他浑身重伤得躺在甘兰山山巅,以为此生就这样结束了。他们之间也擦肩而过了。但世事变幻,转眼间就变成了这幅景象。虽然前途艰难,在这短暂的时刻和她并辔而行,温情的说笑,满心的喜悦,也是多么的难得,温暖和珍贵啊。好像走过了万水千山,才和她贴得这么近,感受到她在身旁的形容体温声音。他觉得心底深藏的那一份情意更浓烈得化不开了。

原本是想为她解忧,最后却解了他的忧愁,使他再度深陷沉沦下去……

* * *

不久后,两个人重新整马上路,奔向了荒原尽头。

明前发现走的方向不是回关内京城的南方。她有些惊异:“我们走错了路?”

崔悯收起了温和神情,郑重地道:“没走错路。是往东南方向。皇上和范丞相已经摆驾出京直奔北疆了。我们的宝马日行千里,不出意外的话,偏向东方可以迎面碰上他们。”

明前的脸失去了血色。父亲与皇上出京了!那么以前的全部计划就推翻了。父亲并未上书讨宦,皇上也未关押降罪他。他们还一起来了北疆。难怪京中的于先生毫无消息,信件被公主截住后公主又抢先逃跑了。她不知道京城近况。

短暂的轻松后,险事又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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