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悯……
明前惊呆了,僵持在那儿,楞楞地看着前方的人影。前面的人站在漆黑的雨夜里,身材纤细,一身白衣在风雨飘零的秋夜像修竹般清雅绝伦。面容精致,黑眸如墨,脸上带着浓重的风霜之色和倦意。这种淡淡的疲态却给他增添了一丝别样的魅力。更衬得他人物清丽,姿态纤柔,如混乱浊世间的翩翩佳公子。大雨中他分隔开了两个人。目光淡淡地从明前面上扫过。
隔着雨幕,两个人都有些惊疑得深望一眼。像是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他。心里涌动着一种奇异感觉。
* * *
“崔悯!你回来了!”益阳公主一下子扑到了白衣美少年的怀抱里。方才的凶狠模样不见了,变回了依然依恋他、爱慕他的满脸泪水的美人。手里的匕首也滑落地上。她又脆弱又疯狂的,惊喜交集得大哭了:“崔悯!你去哪儿了?你也不管我了吗,他们都逼着我去和亲,我快要活不下去了!”
她紧紧地抱着他,把面颊贴在他胸口上,崩溃的大哭着,似乎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你是回来救我的吗?崔悯,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你心里也喜欢我,怕我出事对不对?”她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放声大哭;“求求你带我走吧!走到天涯海角什么地方都好。我恨透了这个冷酷无情的地方。我快要被逼死了,他们都恨我……”
突然出现的美少年一身白衣,在急风劲雨里显得单薄缥缈,像一片随时被风吹散的竹叶。他比失踪前更纤瘦苍白也更镇静了,右手提刀,眼神凌厉地扫过了旁边的关公公。关公公忙胆怯得退开。崔悯转头又看向益阳公主。他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略微推开了她,俯下身,让自已漆黑眼眸直直对着她含泪的眼睛。他盯着公主一字字道:“你想逃走?所以杀了御林侍卫和太监女官,还放火烧了住所?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我赶回来不是帮你逃走,是特意来阻止你逃走的!”
“什么!”公主霍然变色,不敢相信地说:“你是来阻止我逃走?你和梁王明前他们一样都不想让我逃走?”
“对!”崔悯站在两排高墙之间,持刀挡住了去路。忽然,关公公悄无声息得持刀扑上来,想偷袭他。崔悯快如闪电得出刀刺中了关公公的手腕,大太监的钢刀落地,抱着被刺中的手臂滚倒了。
急风细雨飘洒着,远方传来嘈杂的人声。崔悯收刀转身,郑重地对公主说道:“公主,逃走是没有用的。只会惹起轩然大波,还会给北疆和朝廷带来更混乱的局面。对你本人也不好。我认为你留下来最好。明前说的对,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使矛盾越积越大,最后暴发出来。”
益阳公主怒视着他,面孔和声音都抽搐着:“你不帮着我逃走,还要逼着我嫁给野蛮蒙古人?你……”
公主大怒着嘶喊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混蛋!一群贪生怕死的混帐,居然把我这个弱女子拿去抵挡蒙古人的铁骑!你们还算是男人吗?怕死怕到这种程度。就跟前朝大宋亡国一样。前宋也害怕金兵入侵,也与金国交好求和,最后还不是被金国打进京城灭亡了,掠夺完京城,还把大宋的皇帝皇后掳到敌国受罪。国家也灭亡了。你们现在干的就是跟前朝一模一样!怕蒙古人入侵,就把钱财和公主都拿出去求和了,你们还要不要脸?!你们的结果也一定跟它们一样灭国的。到时候把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皇帝、藩王和大臣们都抓起来杀头!你们这些只会欺负女人的男人怎么不去死?”
她一脸悲愤,满心绝望,疯狂得大骂着:“你们都是混蛋!难怪人们说过‘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你们这群胆小畏死,只想保住自己的皇帝宝座,却把我这样的弱女子送出去挡死!一个个踩着弱女子的血泪往上爬!你们还算是男人吗!”
她疯狂得骂完,突然推开了崔悯,奔向了小路尽头的偏门。还狠狠得撞翻了后面的明前。
“不是!”崔悯大急,急忙转身追上去,向她大喝道:“等等!我不是想让你牺牲,是想让你去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所以,我去见那个男人,我去见鞑靼的南院大王李崇光了。”
“什么?”益阳公主和明前都大吃一惊。公主停下脚步转回头,重伤倒地的关公公也骇然仰头,明前也惊奇地睁大眼睛。
白衣美少年追上去抓住公主手臂,斩钉截铁地道:“是,我趁着荒漠战争结束,就单人匹马得去了两国边境的鞑靼重镇。我要去亲自看看那位南院大王李崇光。我没有见到他本人,但是都打探清楚了。他还行,人物中上,性格豪迈,是个能领兵打仗能治理城镇的能干将军。他一向低调行事,在鞑靼国中下层民众中口碑很好!他对中原的决策也不明朗,是个可以谈判可以嫁的人物!你可以嫁他的!我把你当做亲姐妹,怎么会推你入火坑?我是专程为你去了鞑靼重镇相看他。”
益阳公主瞪着他,满心惊骇,忘记了逃跑。崔悯漆黑的眼睛慎重得看着她,诚挚地道:“益阳,我们从小一块青梅竹马得长大,你就像我的亲姐姐!如果我不打探清楚,我怎么会把我的姐妹嫁给不该嫁的恶人!我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打探的情报不会假的!你可以亲自去看看他,想嫁就嫁,婚后劝他与明朝和睦交好。不想嫁还有小梁王为你准备好的退路。这样进退都由你,不违抗了皇上圣旨,也不被梁王当棋子,才是你这位皇家公主最好的出路。我说过我们是刎颈之交!我会保护你一生的。你要相信我!”
“明前说的对,你和她不同!你是位出生皇族的金枝玉叶公主,享尽人间极荣极贵。你过不了那种平民苦日子的。你如果逃走,丧失了身份,就会变得无财无势无名份无地位的落魄民女,会煎熬痛苦一辈子的。”锦衣卫指挥使抓住公主,首次坦露了满怀感情,苦苦地劝说着。
益阳公主久久地瞪着他,眼睛里忽然涌满了泪,哽噎地说:“崔悯,你,你为我去相看鞑靼人?这就是你为我想出的出路?”
明前突然觉得浑身发寒。崔悯错了,益阳公主要的不是这样。
风雨交加,益阳公主的脸上身上都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雨还是泪沾满了面颊。她脸颊赤红,眼睛和身体里都腾着一把火。她瞪视着崔悯,指着旁边摔倒的明前泣不成声:“崔悯,你是为了她才想把我甩掉吗?你想把我嫁掉,就可以自由自在地爱她娶她对不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你心里明明知道,我逃走,不是为了害怕蒙古人,也不是想跟皇上梁王呕气,我抛掉了一切荣华富贵和公主封号逃走,都是为了你啊!我是因为喜欢你,才不想嫁给别人的。我从小就下定决心此生此世除了你谁也不嫁!我一直都在爱着你啊。所以我才想逃走不嫁人。你却为了我去外国相看鞑靼人想嫁掉我。然后就可以自由得爱上别的女人。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你太混蛋了!”
“这……不是……”崔悯的身体晃动了下,面容绞痛,头也剧痛了。这个乱麻团千头万线,到最后拆开来竟然还是那么一条。——她爱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天是在故意作弄人吗?
公主面目扭曲,手按着胸口,佝偻着腰身,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锤打击得直不起腰。她心如刀绞,大哭着说:“崔悯,你对我真好啊……真是太好了!你为我夜探鞑靼重镇,为我去相看和亲的对象,把我当做亲姐妹疼惜,你做得真好,很好,太好了。可是你越是这样对我,我心里越难受,难受得想一头撞死在这里。就不用再看到‘体贴入微’的你了。你以后终于可以甩掉我这个大累赘,痛痛快快得去爱别人了。”
“不是……”崔悯痛苦得抬不起脸。
“不,不该是这样的。”公主绝望地摇着头,再也不想看他,边哭边说:“崔悯,我爱了你十多年,不是为了要你的姐妹之情的。我要的是你的爱情,你最珍贵的最矢志不渝的爱……你总是给我我不想要的东西。”
“我这次一定要走!”她猛然抬起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瞪着前方,神态坚决。她走向重伤的关公公,从他身旁拿过刀,反转长刀,抵住自己的胸口:“崔悯,我一定要逃走。这个公主之位快要害死我了。它总是使我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如果你敢阻拦我,我就死在你面前。我不管未来是多么可怕,会惹出什么大祸,我永远不要这婚事。”
她微微使劲,刀尖刺进了自己的胸口,滴淌下鲜血,脸上的泪也扑簌簌的落下:“这里都是混蛋!所有人都想欺骗我、利用我、逼着我牺牲。你们对我不仁我也对你们不义。不管以后会变成什么可怕样子,我都要逃走。鞑靼人一怒之下灭了北疆和大明才好,我恨透了这个混帐国家、皇兄和你们。我在这儿找不到活路,就到别的地方找,一定能找到达成我心愿的地方。你别拦我,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鲜红的血顺着她的衣襟滴落下来,染红了地面。
崔悯面色灰败,心里颓然长叹。他觉得与公主无法谈论出结果。他盯着她手里的刀,僵硬地后退几步让出了路。话到此处,不能再阻拦她了,她会刺进胸膛的。
益阳公主拉起关公公越过崔悯,跑出偏门走了。偏门狭窄,里面阴暗外面透亮,仿佛是两个世界。崔悯目送着她的背景消失在门外的雨中,痛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