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兰山鸿泸寺。
甘兰省太守和公主车队几天里派出了很多人马,搜遍了周围地区,未发现结果。从返京的落石峡、古战场和云城方向也传回讯息,未见到崔指挥使穿过本州回京。前方从北疆赶到甘兰山迎接梁王的北方军,是一位大眼睛年青俊朗的将军率领的,回禀说未见过像崔指挥使这种外表出众的年青人。锦衣卫和大内侍卫们搜遍了甘兰山的峰顶、悬崖和深谷,也未找到尸体。锦衣卫刘春就暂时接替了崔悯的职责,继续保护公主车队。
时间过了七日,还是渺无音讯。人们知道再找到人的可能性很低了。
车队盘桓数日,不能无限期的等待下去了。京城也毫无讯息,公主在鸿泸寺遇到“神佛显圣”的事也无声无息的淹没了。刘司设多次催促公主前行。于是车队继续前行了。车队一分为二,一方面礼佛队伍回京,一方面收起公主的旗号,以小梁王朱原显迎接小王妃的名义继续北行进北疆。他们要穿过甘陕两省,抵达西京,再直接到达北疆与鞑靼的边界。
这条路通向北方,通向天边,像一条茫茫不归路。所有人都在惊恐、不安、绝望中前行。
临行前,范明前遥遥注视着清晨的甘兰山鸿泸寺,白雾、金顶、古寺、山巅、松林……目光昏昏晃晃地扫过去。看了最后一眼,阖住眼帘,不再看了。
她静静地屹立在寺前,品尝着心底的感情。一丝丝的,慢慢的,把记忆里那个姿容高洁、优雅骄傲的白衣美少年,深深得埋葬在山巅塔林里。埋葬在自己心田。与此时此刻的风景一同埋进了胸口的位置。
* * *
北疆“雁北大荒漠”。荒漠深处,有一片遍地葱绿的盆地。盆地里外聚集了很多大城小坝,人烟稠密,一条古老驿道从中穿过。其中最大的一座城池,名叫“绿松城”。
荒漠的大部分地区缺水,地是黄沙地和沙砾石地,人、畜都无法生存下去。偶尔有一些地方,会有高山的冰雪化成了雪水河,或是天降雨水,地下有暗河地下水,这些水源能流出地面形成了大河大湖。河流湖泊滋润了荒漠,沿岸长出庄稼树木,繁衍着飞鸟动物,人类也得以生存。就形成了荒漠里特有的绿洲。
“绿松城”也不例外,座落在一座巨大的月芽湖旁边,周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坝子寨子。有十多万人口,能开垦出大片粮田,还能沿着古道开设了客栈商行,成了穿过大漠的行商路的粮水补给站,也成了连接中原和西域的丝绸古道的大城镇。与荒漠上别的荒凉贫瘠的城镇不同,这里充满了勃勃生机和财富。为了保护城镇和商行,抵御沙漠上的流寇,绿松城城人还自发得建筑了一圈城墙,组建了自己的乡勇队伍,保护着自己的财富家乡。
绿松城城南,有一条整洁的街道,座落着一座宽敞的宅院。一位青裙少女端着铜盆和绵布等物走进了后院一间房屋。房屋与普通人家一样,安放着简单的木床木笼箱和铜器皿。也布置了蒙古风情的矮桌和挂毯地毡。房内很闷热,门窗紧闭,点着两只油灯。室内软榻上半躺半卧着一个穿白袍的少年,脸色惨白,眼睛乌黑,正努力支撑着身体坐直,胸口包裹着厚绵布,显示着他重伤未愈。他扫视着房间,倾听着动静。遥远的街头传来了男人们操练喊杀的声音,还有孩子围拢着商队嬉笑的声音……很热闹,这是哪儿?美少年的神色有些迷惑,令他稍微放点心的是,房间里的家居模样还像是北疆的汉人家庭。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青裙少女徐徐进门。少年回过头,眼光微亮地看着她。少女把铜盘,锦布和药膏等物放在矮桌,对他嫣然一笑:“你醒了?”
清秀的美少年目光带着冷意,平静地问:“是你在小城坝的茶棚救了我?”
青裙少女容貌俏丽,眼眉弯弯的,带着一种又温柔又俏皮的感觉。肤色略黑有些粗糙,显示着大漠上的出身。她镇定地笑了:“是我,我姓王,叫芸子,是我和爷爷把你从茶棚底下拉出来的。那间茶棚看似很结实,其实是用木柱子和泥巴搭成的。墙里面都是杨树枝和竹篾子,倒塌时声势大了些,不会砸死人。可是你本身的伤势太重了,我和大夫一起帮你治,也过了三天才清醒。”
三天。美少年一皱眉,淡淡地看她一眼:“多谢王小姐救命之恩。我是……”
“我知道你叫崔悯,别想借口哄我们了。”少女俏皮的打断他的话,从怀里拿出一面象牙腰牌,正面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反面是“崔悯”二字:“给你治伤时,从你衣服里翻到了这个。”
王芸子抿嘴一笑:“我们才知道救出个朝廷大官,吓了我和爷爷一跳。”
崔悯慢慢地靠回厚垫上,面无表情。他还以为会死在荒漠呢,原来没死。他目光淡然地扫视着少女、房屋和窗外。
叫王芸子的少女看着他的脸,忽然翘嘴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大的官架子?我和爷爷救了你的性命,你居然连问几句也不问。板着脸冷冰冰的像拒人千里之外。哼,长得好看就很了不起吗?”
崔悯愕然,复又哑然了。他不是官架子大,而是天生待人冷淡,不喜欢与陌生人贴得太近。不过他见这少女出身乡野,说话天真烂漫,直言他长得好看。也和气地说:“多谢。我会派人专程来重谢的。”
少女笑吟吟说:“不必客气,你们打架打坏了我家的茶棚,赔个千、八百两银子就罢了。你的金马也非常漂亮。”
崔悯目光微闪:“和我打架,一块打坏茶棚的那个人呢?”
“他的伤势比你轻,也比你好得快。两日前便身体无碍地骑马走了。”
跑了。崔悯长眉一皱,差点翻身跳起。芸子姑娘忙阻止着说伤势未好,不能动弹。崔悯微微挣扎了下就不动了。他转过脸,面容冰冷,冷冰冰地盯着少女。少女嬉笑着望着他。他慢慢地抬起双手,两只手腕被粗粗的铁环锁住。一道铁链串过铁环把他锁得结结实实的。他冷冰冰地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敢扣留朝廷官员?原来你们和萧五是一伙的,你们这个寨子都是鞑靼奸细。”
芸子噗嗤一笑:“意思就是你是我们的俘虏了!崔公子,萧五叔专门留话给你,要不是你追他追得死去活来,他不会把你引到我们的绿松城大费周张地抓住你。他又专门交待,崔公子的武技很高,一定要用铁链子捆住你免得你逃跑了。他这一路上与你比武比出情意,结为知己。把你当做好兄弟看待,不忍心看你身首分家。就让你在这里留个三五年,避过大灾祸,就不会遭殃了。”
她冷笑着道:“你就是京城坏皇帝的走狗和大奸臣!最好听话留下,否则我们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