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经常刮大风,刮风的时候很可怕,遮天蔽日,人在大风里稍耽搁一会,便可能被埋在沙子里永远出不来。
但晴天的时候也很美好,温暖的西风吹在人身上的时候,像调皮的少女在人脖子里呵气。
周大傻盘坐在楼前旗杆下,傻呵呵的望着远处的天空。
“再过些日子,大雁们便会从那里起飞,往南方去。然后就不刮风沙了,会下雪,把沙子冻实。”
黄单喝着酒,坐在他的旁边。
“冬天你们会不会很难过?”
周大傻笑笑:“很容易过。大多数时间都会睡觉,睡着了,便不觉得饿了。”
黄单看些身后远处的村落。
“就没有人离开这里吗?”
“有的。”周大傻点头,“快活楼里的人,如果想离开,从来没有人拦。只有一条规矩,走了以后,便不要再回来。”
“那岂不是说要死在这里?”
“这里是所有人的家。死在家乡,很痛苦吗?”
黄单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突然好奇道:“那你呢?”
“外面那么大,总有一天我要去出看看!”
黄单费解:“那不是不能再回来了?”
周大傻笑道:“出去看看,和离开这里,不一样的。离开的人,不把这里当家,为什么还要回来?当这里是家的人,走得再远,也是要回来的。”
周大傻眯着眼望着远方,痴呆一般的傻笑着。
忽然吟道: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黄单喝口酒,笑着接道:“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
少女吟完,四下望着,想把诗句与现实的景观重叠起来。
可惜有点失望。
么得枯藤老树,么得流水小桥。这里毕竟是北地边塞。
……
今日快活楼里来了四波人。不是四个,是四波。
第一波是北澜侠王府的人,来的人自称侠王府三公子。
那人模样俊俏至极,生得一双迷人的凤目,简直比女人更耐看。
但极其嚣张,走路时鼻口朝天,迈着大八子步,真是随时都在对人宣告:我就这么得瑟,你打我?
他带了许多家将,来快活楼里看了一眼便很嫌弃的带着人走了,说是明天再来。
是捏着鼻子走的,特像自己放了个闷屁,把自己给熏着了。
第二波是北澜皇宫的人。
来者是个老太监,身穿红色大袍,袍上绣着盘蟒。
他下巴很光滑。连手也粉粉嫩嫩的,比少女还要少女。
却自称“长须上人”。
黄单当时看到那双手的时候,默默的把自己一双小黑爪子藏在了背后。
老太监带了一大堆小太监,都英俊帅气的一塌糊涂。
可惜,没有鸟儿的地方,也不会有雄鹰。
老太监为人十分和善,虽然不与人主动言语,对谁却都微笑,给人一种宽和亲切之感。
最怪的是中午时分来的那个人。
那是一名全身黝黑的扎须大汉,寒冷秋风里,只穿着一件夏日的坎肩。坎肩敞怀,赤裸胸膛。
那胸膛上遍布着横纵交错的剑痕。
大汉很壮,全身的肌肉像馒头一样鼓起来,上面的血管和青筋像蜘蛛网。
他走得很慢,因为他拖着一把刀。
周大傻指天发誓,从来就没有见过那大那么重的刀。
那把刀有一人来长,刀身不同于一般的造型,是一长条形状,棱角分明的斜角方刀。
刀有三尺宽。
握把有两尺长。
这把刀看着就很重。可能是因为太重了,那大汉就只能拖着它在黄沙中慢慢走,身后留下一道蜿蜒无尽的细沟。
“他叫王猛!”
周大傻一看到大汉便兴奋的指给黄单看。
这是这些天他第一次主动认出一个人来,所以他看起来便很幼稚,像小孩子。
果然,黄单主动和他保持距离,怕被他的傻气所传染。
北澜国里,还有谁不知道王猛的吗?
三年前,就是那个人,用手上那把刀,劈开了草原王朝大兰城的城墙。
一刀过后,整座大兰城一分为二,中间出现了一条长达一里的大深坑。
最后一波来的人,周大傻很喜欢。
很喜欢看。
以至于从那两个人进快活楼后,他的眼睛几乎就没再眨过,嘴拱成了圆形,到后来肌肉都僵住了。
是靠着黄单一巴掌才缓解过来的。
那是两名自称来自散云峰的女道修。
穿着菱形黑白块相间的道袍,头戴彩霞观,似是姐妹两个人。
老实讲,周大傻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
仿佛不似凡间的人,而是像神殿里神女图中的神女。
这说的是那看起来像姐姐的人,因为她浑身上下一点人间烟火气都看不到。
但周大傻最喜欢看的是另一个。
大。
真的很大。
眼睛真的很大。
那双眼睛,上下颤动着,很壮阔,比北地的天还要壮阔。
那两条大长腿,道袍完全遮挡不住,不是道袍太短了,实在是腿太长了。
有那么一刻,周大傻想到了楼上的驼背和尚。
他想到,如果他与这美女正向对行,那么两个人一定是撞不到一起的。
那道姑很爱笑,也很喜欢喝酒。
她手里拿着一个玉壶,不时稍斜歪着头,西风吹动她的长发,拂过面颊,她眯眼轻笑,任流水随意的打在唇间,流淌至下颚,至玉颈,再……
周大傻回味到此时,叹息的摸了下左脸。
斜眼看着少女,内心愤懑。
老子脸僵不僵,跟你有毛的关系!
“那个漪云仙子,你似乎和她有过节?”周大傻疑惑着,“她为什么看到你便笑得那么别有含义?”
少女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别过头,不说话。
周大傻挠着下颚上刚开始长出的胡子芽,推理了许久,终于豁然醒悟,猛拍手:“你们是情敌!”
黄单狠狠的瞪过来。
“猜错了?”年轻人疑惑起来。
黄单就大口的灌酒,大口大口的灌,一口能喝下一斤那种。
风起,一股让人迷醉的香味传来。
周大傻白痴一样耸着间,闭上眼,深深的吸气。
一个曼妙至人间极致的身影款款走来,丝毫不在意地上的沙尘,盘腿坐到了黄单的身边。
黄单当没看到她,喝酒。
那位漪云仙子探出身子,轻斜着头,眼神温柔的看着黄单。
周大傻看到这一幕,募地,心中升起一个让他很有些小兴奋的想法。
这个……这个……
两人难道是……那种关系?
太刺激了!
黄单的脸突然偏向了他,眼中冒火。
周大傻无语。
怎么她好像能知晓自己在想什么似的?
“妹妹?”
漪云仙子忽然开口。
周大傻愣住。
“妹妹?她是黄单的姐姐?”
心里顿时回荡起老祖宗传下来的口头禅。
不科学啊,不科学啊!
黄单理也不理她,站起了身,甩着大步走回了小楼里。
“唉……”
美女手拄着腮,长叹。
拿起腰间悬挂的玉壶,仰头,喝了一口,又一口。
周大傻摸着下巴,咂么着嘴,看着她。
同样是女人,同样是喝酒。
她与黄单,是两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