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听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大惊失色,但李靖夫妇却都泰然自若。他们都见识过刘子秋的胆大妄为,一个连皇宫都敢闯的人,还有什么话不敢说?
“乱世出英雄。”李靖若有所悟,“这么说,贤弟是想到时候能有一番作为了?”
刘子秋差点便脱口说出自己的计划,终于还是忍住了,说道:“乱世人命贱如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小弟只愿天下永**安!”
李靖原以为刘子秋会说出自己的抱负,做一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甚或揭竿而起,却没料是这样一番感慨。可是,这段话初听起来好像虚无空洞,细细品味,却又大有深意。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红拂女打破了沉默,指着桌子上的酒菜说道,“你们兄弟两个,一个是布衣百姓,一个是卑微小官,谈论那些做什么。来,吃菜,吃菜。”
刘子秋也端起酒杯,笑道:“对,今天是团圆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大哥、嫂嫂,小弟敬你们一杯!”
上林西苑,秀女们纷纷祭拜月神,有的思念亲人,有的祈福未来。高秀儿也在门前排好香案,摆上祭品,朝着那轮明月默默地许下两个愿望。
两年来,她流落在外,能填饱肚子已算不错,哪敢奢求过什么节日。现在进了宫,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就算现在拜月,就连今天的拜月也是芳菱一手操办的。
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高秀儿也过了十年。她虽是庶出,母又早丧,但高颎对她最为疼爱。就连预感到自己面临危险以后,高颎也只安排了她一个人的退路。
自幼缺少母爱的高秀儿最为依恋的便是这个父亲,得知父亲的死讯后才会如此冲动,要来东都报仇。其实她心里明白,这样的举动无异于自杀。她刚才许下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请求父亲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她手刃仇人。
她的第二个愿望,却是求那个人好好活下去。当日在通济渠上,那人的船被渔网拦住时,她的心突然痛了一下,后来在一醉来再次见到那个人,又有些酸酸楚楚。那个人救过她的命,也没有趁机污了她的清白,她更知道,那个人一路追到洛阳是为了劝她回去。她欠那个人的,这辈子是还不成了,只能期待来生吧。
高秀儿幽幽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正看见陈芳菱对着香案发呆,不由笑道:“芳菱,你也拜一拜吧。”
陈芳菱正有这个意思,赶紧纳头便拜,却被高秀儿拉住,指了指桌上的祭品说道:“换一换吧。”
“多谢夫人。”陈芳菱满心欢喜,连忙收拾香案去了。
高秀儿清楚芳菱的心思,只可惜自己要图谋那件大事,将来也少不了要拖累她,也只有现在尽量对她好一点。
趁着芳菱收拾香案祭拜月神的功夫,高秀儿独自来到院中。行刺杨广最好的地点莫过于在她栖身的第十五院,所以她要尽量熟悉院中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忽听身后有人喊道:“石家妹妹。”
高秀儿回头一看,却是谢湘纹,慌忙说道:“姐姐也出来走走?”
谢家是书香门第,谢湘纹自幼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既入得宫来,对主事夫人的位置是志在必得。放眼院中二十位美人,能够对她形成威胁的,也只有高秀儿和袁紫烟二人。不过,这谢湘纹举止端详,性情温婉,并不存嫉妒之心,反而有心与她二人结交。
只听谢湘纹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妹妹可愿与我结个伴儿,同去湖边赏月?”
高秀儿倒不好再在院中乱逛,也笑道:“姐姐先请。”
杨广性好铺张,宇文恺是了迎合他的喜好,在修建西苑时也是极尽奢华之能事,单是各式灯笼就准备上万只。到了夜晚,各处亭台楼阁尽皆点亮,好似满天的繁星,每天蜡烛所费都是一笔不菲的支出。按照宇文恺的本意,沿湖一带也要挂满灯笼,只是担心湖畔风大,容易走水,这才作罢。这样一来,沿湖一带却成了夜晚最为宁静的所在。谢湘纹喜静,便拉了高秀儿同往湖边。
高秀儿眼尖,正看见袁紫烟在湖边树下焚香祷告,不由奇道:“姐姐快看,袁家妹妹却来这里拜月,果是与众不同。”
谢湘纹也心生好奇,蹑手蹑脚地走到湖边,忽然问道:“袁家妹妹,你在此作甚?”
袁紫烟正看着天空出神,不曾注意到身后有人来,顿时吓了一跳,扭头见是高秀儿和谢湘纹二人,这才抚着胸口,说道:“二位姐姐可不吓煞了人。”
高秀儿笑道:“妹妹缘何在此处拜月,连个祭品也没有。”
袁紫烟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拜月,是在观星。”
谢湘纹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妹妹可曾看出些什么?”
“二位姐姐都不是外人,妹妹就明说了吧。”袁紫烟朝着北边一指,说道,“你们看,那边一连五星,是为紫薇,其赤色独大者,便为帝星。今帝星摇动,主天子好游。然紫薇晦昧失明,恐国祚难永!”
谢湘纹大惊道:“妹妹,这话可不敢乱讲!”
高秀儿却暗自冷笑。
“气运使然,小妹又岂敢妄言?”袁紫烟正色道,“我等既入禁宫,荣辱皆已系于帝身。二位姐姐必在小妹之前获皇上临幸,还望二位姐姐能够及时提醒皇上修德禳灾,或可挽回天心。”
听了这番话,高秀儿顿时如三九天掉进了冰窟窿,一颗心拔凉拔凉的。她进宫只是为了报仇,如果这冰清玉洁的身子却叫那昏君玷污了,就算死了她也不能瞑目。
谢湘纹却已经信了,皱眉说道:“只怕我们人微言轻,皇上听不进去。”
袁紫烟叹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高秀儿已经回过神来,忽然心头一动,连声问道:“袁家妹妹,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袁紫烟沉思片刻,说道:“去年中秋我就看出些端倪,犹自不信,今日再看,晦气更重了。照此下去,也就再撑个十来年功夫吧。”
高秀儿又问道:“既算到此,却为何不知趋吉避凶?”
袁紫烟惨然一笑,说道:“我命中该有此一段孽缘,在劫难逃,又岂可逆天而为?”
高秀儿本来还抱有一线希望,听了这番话,顿时心乱如麻,闷闷不乐起来。袁紫烟和谢湘纹只以为她替大隋国祚担心,却也没有十分在意。
却说李靖家中这番畅饮,直到将近三更,方才散去。刘子秋了无睡意,站在院子里眺望夜空,忽见城东方向窜起一片火光,慌忙唤醒李靖。
李靖披衣而起,看了一会,皱眉说道:“那里好像是东门大街。”
东都城里宿卫众多,闻警而起,一时间人声鼎沸,闹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慢慢平息了下去。
天亮以后,红拂女从外面回来,唏嘘道:“药师,兄弟,你们不知道,昨天夜里是一醉来走了水,连累四邻也被烧了十几间。”
李靖忽然想起那日刘子秋的忠告,不由大吃一惊,慌忙问道:“一醉来的掌柜王小亭如何了?”
“唉,太惨了。”红拂女摇头叹息道,“昨天他浑身是火冲出店堂,身上似乎被淋了油,邻居们扑救不及,最后竟烧成了一块焦炭,真是令人不忍卒睹。”
刘子秋不禁有些后悔,那天如果不是他强自出头,许廷辅就不会拿出那五百两银子,王小亭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李靖安慰道:“贤弟,你已经提醒过了,只是贪念害人。凡事皆有定数,这也怪不得你。”
过了三日,天色忽然转阴。刘子秋收拾停当,再次闯宫。有了上次的经验,刘子秋这次快了许多。时未三更,他已经到了乾阳殿西南角的鼓楼上。楼下,一队巡哨的宿卫正从此过。按他上次的观察,下一队宿卫需要一刻钟以后方会出现。
等这队宿卫经过以后,刘子秋迅速从怀中掏出袖珍飞抓,搭在飞檐上,几个起落以后,他已经越过了圆璧城,来到了曜仪城。这里仍然是许多殿、阁、堂、院,却看不到什么值守的士兵,相对圆璧城也安静了许多。
刘子秋不敢大意,将各处殿宇的位置默记心中。内中有两处殿宇,一曰修文殿,一曰观文殿,殿中各有厢房数十间,房中藏书不计其数,令刘子秋叹为观止。
观文殿后又有二台。一曰妙楷台,内藏书法真迹。一曰宝迹台,内藏名画古玩。件件都是稀世珍宝,价值连城。
时间紧迫,刘子秋无暇细观,更不敢取其一二,越过宫墙,却是别有一番天地。与圆璧城和曜仪城相比,这里的建筑不再壮丽,而应该用奢丽来形容。
现在三更已过,这里的许多楼阁仍然灯火通明,隐约可以看见一些盛装女子进进出出,想必已经到了杨广的后宫。
按照刘子秋与李靖、韩世谔的判断,侯苏苏和一干秀女应该就住在这里,刘子秋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