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革命（上） Revolution I
那时是2035年，具体哪一天我看不清，也记不起来。我唯一记得的仅有那年文化革命。
日记上也仅有2035年某个夜里，我所做的一场梦。那次梦格外的漫长，也格外的清晰，仿佛梦中的主角就是我自己。
因为某种原因，日记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仅凭上面几个还可分辨的字与我片段的记忆还能回想起故事的大概。
我站在巨大的石阶上，石阶上满是碎石，抬头仰望台阶的尽头，一个巨大的石门早已与四周的植物融为一体，在黑暗中显得那么的沉寂。这是个失落的文明，看上去早在几万年前就已被植物淹没在这山谷之中。
断裂的石阶通往最高处的神殿似的建筑，我继续向上走着，已经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还要走多久，但最终我也还是站在了巨大的石门前。
石门上刻着许多远古符号，或是一个个场景。在走了许久后极度劳累的状态下，我竟觉得那些文字开始跳动，石门旁有火光出现，照亮着鲜活的字符。
虽然我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这真的很神奇，可能仅是我的幻觉罢了。我不禁地伸出手去触摸那些字符，就在我的手指感受到它的冰凉之时，它竟然自动缓缓地打开了。
石门发出剧烈的震荡，伴随着藤蔓与枝叶的掉落、石门后的黑暗显现出与石门同样的厚重与古老。
乌云散去，月光稀疏地洒在建筑内部。
建筑的四周一片漆黑，仅有穹顶上的破洞将月光带进了室内，照亮了大厅中央摆放着的物体。
穿过大门，进入室内，同石门上一样富有生命的字符再一次跳入我的视野。两根粗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石柱上刻着的文字更加的鲜活，仿佛那已是一个一个的场景，整个静寂的大厅也随之喧闹了起来。
我快步走向大厅中央，毕竟谁也不想待在黑暗中，但独自一人站在月光中似乎也不是个好选择。
我站在大厅中央，沐浴在月光之中，感受着属于文明的呢喃与喘息。回过头，看向那个物体。那看上去是个拉杆，只是大了点，好像是给巨大的神明用的。拉杆上爬满了藤蔓，有只小蜗牛趴在拉杆下方休息。
我抓起这只蜗牛，放进我随身携带的玻璃罐子里。
我尝试着去拉动拉杆……
这，不是梦境……
“咔，咔……”巨大拉杆上的锈迹随着我的用力掉落了些许，但是整个开关纹丝不动……
瞬间，我的思绪被拉离了那座大殿，我能够从一个宏观的角度去观察这个渺小的世界……
天地之大，人之渺小……
战争显得那么的无用，那么的愚蠢，那么的多余；整个世界唯一的东西，是我们的思维，是我们的认知，是我们的探索，是我们的革命。是的，是我们的革命……
是思维的革命，我们翻过高墙，穿越沙漠，向前，向前，那是未知的世界，这是旅行，这是革命……
我们需要革命，但我们晚了，他们已经革命了，他们将革命带给了我们，我们却视作为战争，可笑……
可笑的是我，可笑的是那座城市，可笑的是这荒谬的世界……
“轰……轰……”
我听到了，我用我的大脑听到了……
齿轮在转动，机械在运转，革命在发生……
整个大殿在崩塌。
不！那不是崩塌，那是有序的建筑正在走向无序！是的，那是有规律的无序。巨大的齿轮与轮轴从地下冒出，替代了原来的建筑立面，穹顶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广阔的天空，月光洒下，照亮着大殿。那些无序的齿轮转动着，互相又紧密地连在一起，有规律的运转着。
世界还在不停的颤动，我站在远处旁观着整个革命。世界开始下陷，仅有我站立的地方依旧立在空中。
恍惚间，我仿佛在这巨大的响声中，听见了一些咏唱。那来自脚下深渊中的咏唱，那歌声牵动着我的心，似乎那也是一首希望之歌。
是的！我的肉体随着齿轮的转动而颤抖，我的精神也随着咏唱而颤动，“我”也在革命！
我俯下身去，观察着深渊，有一排排站立着的人从深渊中缓缓升起。是的，他们是人。
只是他们身上都披着同样的袍子，每个人也都一样的身高。
我努力睁开双眼，看清他们袍子上的图案。
那是……
这一次，我看清了……
那是红色的齿轮，那是鲜血的革命……
那是他们的信仰，那是我们的敌人……
那也是他们所憎恨的，亦是我们的朋友……
这一次，我真正地昏睡了过去……
R
“快快，他要醒了，打麻醉剂……”
“何先生，现在，放松全身，不要紧张……”
“进手术室！让开让开，快快快……”
“百分之六十五……百分之七十……可以了……开始吧……”
余光中，手术室红色的标牌亮起，我睡了过去……
M
“江南。”
“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山谷里。”
“南城区的某个乞丐告诉我的，我当时还不信，但后来路子雪告诉我要相信他，没想到你真的在原来的山谷里！”
“轮回……”
“什么？”
“没什么，快点开吧。”
“合着你们都一起蒙我是吧！”
我没说话，静静地望着窗外逐渐远去的山谷和渐渐把我吞没的沙漠。
夜色降临博格城，从远处便能看见博格塔的凝视，血红色的符号扫视着整片沙漠。
缓缓升起的高墙代表着我们已经来到了博格城的脚下，漆黑的城墙内的炫彩霓虹显得那么的无用，相比之下，这高大的城墙也是那么的脆弱。
“滴——唐城区最高级别车辆，允许进入博格城……”
进入城内，眼花缭乱的万家灯火、川流不息的叠层高速、此起彼伏的喧闹声，这就是博格城，在空洞的夜空下，那么的渺小……
这里是我的故乡，这里是我的朋友，这里是我的敌人，这里是我的安息之地……
“墨哥，是去博格塔是吧。”
随着建筑的后移，宛如移步换景般；楼层越来越高，闪过的霓虹灯就像是我的记忆碎片一般，走马灯似的悄然飞过。我耳中已听不进任何声音了，我知道，还有个几个小时，我就将看不见这座城市的一草一木，但我希望，我能将明天的第一缕阳光带给所有居住在博格城里的人们。
以一个市长的身份，以一个开拓者的身份，以一个领导者的身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以一个恋人的身份，以一个爱人的身份，以一个叛乱者的身份，以一个敌人的身份……
我没有和戴可欣说过我回来的事，我希望这不会给她们带来伤害……
“滴——市长通行证，允许进入新世纪区……”
这时，我会思考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但它们是自己浮现在我眼前的……
在我登上博格塔之前，我想和几个人说一说话：
C309，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真实姓名，但我知道你是我最好的伙伴，尽管没人会记得你的身份，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斯坦斯夫?博格。
江南，虽然你的脾气不好，但是你带我领略了世间的美好，这也是我对城市的祝福。
小云，你是个默默无闻的人工智能，你是个好人，是的，人。我并不把你们区别对待，因为，你们有思考，你们有尊严，你们，是有生命有感情的机器。
“滴——，市长通行证，允许进入博格塔……”
旅行者，我不知道，曾经的你。不知道，现在的你在哪里，但是，你，是我尊敬的人，是你突破了博格城和沙漠的思维障碍，是你发现了沙漠中的绿洲，是你将革命带到了这个顽固、腐败、自以为是的城市中。虽然，革命，是残酷的，但我相信，充满着腥风血雨的思维之战，才能带来明天的曙光……
“墨哥墨哥，到了，博格塔的电梯正在前往顶楼。”
是的，我的世界快要结束了，按照科技的力量，太阳还有5分钟就要升起了。高速的升降电梯将加长车一起升上了顶楼，在几乎失重的环境下，我能感受到我的思维在变得模糊，我的视野在变的广阔……
“叮，已到达博格塔——顶层……”
“江南，你先走吧，离开这里，让我静一会儿……”
走出电梯，稀薄的空气将我包裹住，让我喘不过气来。身后，巨大的红色齿轮符号将我镇压在这宽阔的天台上。
我来到了天台边上，向下俯瞰，万家灯火中夹杂着虚幻霓虹，仅仅能从这里，才能越过高墙，望向远方的黑暗沙漠。
我能感受得到，天际线正在慢慢泛白，微弱的红光逐渐驱散荒漠中的迷雾……
是的，那是革命开始的讯号，我能感受到它的蓬勃，我能感受到它的严肃，我能感受到它的蓄势待发，只需要，“我”的指令……
我拿出C309给的按钮，打开盖子，黑暗中，我能感受到它的伟大，它的犹豫，它的踌躇……
但，是时候，按下去了，我的旅行结束了……
“咔哒……”
呼啸的风声占领着这个天台，这片天空也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地站着，无事发生……
R
“何先生，何先生，你听的见吗。”
“何晓墨，何晓墨，你，听的见吗？”
“好，已确诊，诊疗失败，重新制定下一个治疗方案……方……案……”
“是……是……的……系统……错误……重启……”
轮回……
结束了……
M
“轰隆隆”的雷声传入我的耳中，是要下雨了吗？
不，那不是雷声！
那是，那是城墙倒塌的声音！
不，为什么！
C309！你欺骗了我！
“咔，咔嚓”随着地面的裂纹出现，我意识到，这是博格塔的倒塌，这是政治的倒塌……
这世界在颤抖，这世界在崩塌，这世界是在毁灭啊！
隆隆的声音席卷着整座城市，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天旋地转，是的，天旋地转！这天，是要塌了呀！这地，是要馅了呀！
我，跪在天台上，望着远方飞扬的尘埃发愣……
“翁……”
巨大的红色符号在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咔嚓咔嚓……”
我能听见所有毁坏的声音，这是，思想的漏洞；这是，城市的漏洞；这是，整个世界的漏洞……
天空中漫起浓烟，远方的太阳正缓缓升起。
新升的太阳从沙漠中撒出金色的射线，终于，将这黑暗的角落照亮。
当第一缕阳光直射向博格城时，我感觉我的身体正因为下落时的失重，而漂浮在空中，那种感觉是奇怪的，是空灵的，是无法形容的，我能感受到耳边的风，但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
再见了，这座城市，再见了……
革命来了。
愿革命能带来，世界和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