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五灵带着三门出寺去,留下飞云一人看守寺门。一人敲响了寺门:“有人在吗?”飞云跑出来,看到一个三十余岁模样男子,面貌白净,衣装精悍,站立门口似傲雪的老松,便问:“阿弥陀佛,施主是要上香吗?”
来者看看小和尚,回答:“我找你师父,可否一见?”飞云说:“师父出去了,晚些时候便回,施主可在寺中等候片刻。”来者点点头,抬脚进了五灵寺。飞云看他步履较常人轻盈,双臂挥动有力,绝非一般人,便想好生招待。将客人引至厢房,道:“施主先坐,我去烧茶。”
来人名叫陈贵,少年时在华山派习武,后下山以武谋生,在京城略有名气,开设武馆授徒。
无奈代有人才出,何况京城是藏龙卧虎之地,陈贵和发觉自己在京城实在微不足道,不出一年便被人踢馆,便南下漂泊,后给一位知府当了数年护院教习,指挥十余个护从保护知府安全,顺便教知府子女武艺。
过了几年安稳日子,知府调任西去,陈贵和觉着路途太远,且生活不适,辞去教习之职,来到县城中。一县之内无人设武馆,亦无门派,不闻有武艺出众者,陈贵和自认可成一县之冠,便决定在城中开馆。
他偶尔听闻曹村的飞云和尚的厉害,便打听曹村所在,欲以武立威。
陈贵气定神闲地坐下,看着小和尚提两个桶出门,健步如飞,很快提两桶满满的水回来。
一桶水足有二三十斤,这十二三岁的小和尚一手一个,上台阶如履平地,不见摇晃,看得陈武师不住点头,对于比试更加期待。
陈贵待要闭目养神,飞云自里面出来,手里拎把柴刀,对客人笑笑:“你坐着,我去砍点柴火。”跑到门口,几下就砍断竹子,托进门削去枝叶,砍成一节一节。
陈贵正想着青竹子如何烧火,却见小和尚拿起一节竹子,身子一沉,手上一用力,竹子就发出啪啪声,圆圆的竹筒已经裂开,再裂成一束竹条。竹条在小和尚手中如布条一般,慢慢拧成一股,仔细看去,有汁水渗出,小滴凝成大滴,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陈贵看得满脸惊骇,待小和尚把竹子都拧干,抱进屋里,陈贵和脸上如竹子般渗出很多滴水。
陈贵缓缓踱出门,负手走到院中,轻轻捡起一段竹子,在手中掂一掂,一手握住竹子一端,握紧后运力拧动,竹子一声轻轻的“啪”,裂开来。手上再用力,竹子成数条,又成一束,汁水渗出,滴在地上。
松开手,抛下竹子,陈贵回头看看屋里,刚刚这一手,小和尚的功力比自己更胜一筹。徒弟尚且如此,那飞云大和尚的武功岂非高深莫测?想到此,有些庆幸没遇上,遂迈开步子走出寺门。
飞云烧好水出来,却不见人,叫几声“施主”,也没听到有人答应,跑到寺门处看也没人,挠挠头,嘟囔着:“不是找师父的么?怎么不声不响走了呢?真是奇怪的施主。”
几年过去,小青要出嫁了,村里人帮着张罗好,将小青打扮得十分漂亮。飞云看到一队人马吹吹打打地进村,带着一顶红轿子。
一身红袍、盖着红盖头的小青走上轿子,轿门轻轻放下。她爹朝门外泼了一盆水,轿子才抬起来,出了村子。胖胖的新郎骑在马上,笑得鼻子眼睛都挤作一团。
村里人都说小青好福气,能嫁到镇上去。新郎是镇上刘家的独生子,刘家号称全镇首富,养了镇上唯一一匹马。
刘少爷娶另一有钱人家的闺女做媳妇,却一年多未生孕。刘老爷着急抱孙子,要给儿子纳一房小的,便找上小青。
小青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那肥头大耳的少爷,何况是当二房,听了直摇头。爹娘和媒人不断说理:给有钱人家做小,穿金戴银,比嫁给庄稼人强百倍,大的那位是不长苗的盐碱地,小青只要争气生个儿子,说不定当家做了主,还带着哥哥阿福有出息。
几日之后,小青无奈松口,只得应下亲事。婚期将近,小青每日坐在溪边发呆好一阵。有时折一枝桃花,扯几片花瓣丢入水中,看花瓣打着旋儿漂走,花瓣都扯完才起身回家。
小青是不开心的。飞云心里这么想着,就走过去坐到旁边:“阿弥陀佛,佛说姻缘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小青转过头,双眼含泪:“你为啥是个和尚呢?”飞云无语,良久才说:“我生来就在五灵寺,本来就是个和尚。”小青轻轻说一句:“你不是和尚该多好!”站起来,眼神迷离地盯了飞云好一会儿,才离开。
佳人已去,飞云似毫无所觉,依然坐着,看桃花在水中漂着,想起一句诗: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非是无心,是身不由己。
小青中秋时和娘一起到五灵寺上香,保佑肚子里的孩子平安。她递给飞云一筒月饼,再拿出半两银子,说:“飞云大师,以后常帮我给菩萨上香,保佑我家人平安。”
飞云接过银子:“阿弥陀佛,我会每日念经,祈愿你一生平安、开心。”此后数月都未再见,从别人口中知道一些零碎的消息。
过完正月,小青总算回到娘家。为人母之后,反而令她脸色更加红润,抱着孩子笑,别有一种风韵。村里的单身汉看直了眼。
她带着孩子到五灵寺上香,在佛前插上了一对五斤重的蜡烛,说是生孕前许下的。掏给五灵和尚的银子足有五两,却始终未和飞云说话。走过院中的桃树,她停下来看看开得茂盛的桃花。几年前,她说喜欢桃花,飞云便种下这么一棵桃树。
她回头看看大殿,笑了,美艳如桃花。幸好她没在村里笑,否则血气方刚的青年会像喝了陈酿的酒,醉上好几天。
飞云没有心醉,只是心碎。他问师父自己为什么是和尚。师父只说了一个字:“缘。”飞云问下辈子可否做一棵桃树,立在溪口、村边。师父还是说:“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