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姑家在一个热闹的镇上,走过好几道城门,翻过好几座山,渡过几条河才来到这里。她母亲和阿英的母亲是远房表姐妹,来住一段,等附近活做完了,全家会去别处。
阿英爹娘把柴房收拾出来,搭几块板子,铺一床被褥让翠姑一家人住下。翠姑开心地说这是一年多来,她住得最安稳的几天,每天能按时吃饭,下雨不怕被打湿。
飞云很好奇:翠姑生来就跟着爹娘到处走?她家那么好,怎么不住下?翠姑听到飞云的话后,看看周围,然后低声说爹娘不让说,但她要告诉飞云。
她爹原本管着几个铁铺,家里颇富裕,爹娘两人有时会在院子里舞剑。一天夜里,娘叫醒自己,匆匆穿好衣服,辫子都来不及扎,离了镇子。
几天后,五六个骑马的人追上来,叫父亲交出东西。父亲与他们对杀。翠姑躲在草丛里,看到父亲手臂被砍一刀,流出很多血,但最后还是杀掉三人。
之后数月,一家人陆续碰到几波人,虽然爹娘都能赶走他们,却越来越狼狈。后来,父亲整出一副担子,剪成短发,扎根带子,变成一个走街补铁器的人。母亲不再打扮,人更显瘦削憔悴,也不给翠姑梳辫子,头上粘杂草就随意留着。
飞云听得心惊,恨不得帮着打架,早晚练功也用心许多。
练完功出门,飞云正寻思着折些野花给翠姑,听到“得得”的声音,地都在震,之后是“吁——”的嘶叫声。他顾不得寻花,加快脚步去找翠姑。一群劲装的人骑在似驴非驴的东西上——旁边有人说那是马,都是好马——站到翠姑爹娘前面,手里有刀有剑。
补锅匠夫妇都站起来,把翠姑挡在身后。阿英的爹找来村里最有威望的根叔,挤到中间。根叔双手抱拳:“在下庞三根,曾师从武夷派刘之安习武。不知各位好汉高姓大名,可否给在下几分薄面?”那些人哈哈大笑,说着“没听说过”、“武夷派是哪里的”、“武夷派给咱提鞋都不配”。
根叔脸上有点抽动,但还是抱拳:“各位,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有话好说。”有个人哼了一声,从马上跃起,冲着根叔就是一拳。根叔一扎马步,挥臂往旁边一带,挡开这一拳。
那人有些意外:“呵呵,有点意思。”再上前左手一拳,又被根叔挡开,起脚踢根叔面门,根叔弯腰险险躲过。那人的脚却在半空顿住,再折回来,踏在根叔肩上。
根叔倒地,往旁边一滚。那人拔刀追砍,刀朝根叔的头落下。
“小六,住手。”
小六收住刀,嘴上不服气:“可他……”“办自己的事,不要结无端的梁子。蚂蚁咬死马,结仇太多不是好事。”
小六悻悻退开,根叔方被人扶起,忍不住咳嗽几声,退到一边不敢再说话。方才发话的人上前,对周围的百姓说道:“我们混江湖的只找道上人,与他人无关。望各位退开一些,免得误伤。”
大家退得远远的,胆小的已经躲到矮墙后面。飞云趁机拉住翠姑,退入人群中。
十多骑人缓缓散开,围成半圆对着夫妻两人。领头的说话了:“铁锤张显,细柳剑柳月娥,你们倒是躲得好啊。交出东西,免得受苦。”张显直了直身子,冷笑着:“金钱豹这么好说话?会放我们走?”
领头人笑笑:“看来我金开的名声不怎么好啊。你要如何?”张显表情有些凄凉:“我夫妇二人入了这江湖,便知道就出不来了。可否放过我女儿?我二人束手就擒,你们也少些损伤。”“你就不怕我骗你们?”
张显脸上难得出现一点恭敬,双手抱拳道:“巨鲸帮金钱豹,手段是狠辣些,却一向说一不二,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金开呵呵一笑:“既然这么说,我就不能答应你的条件了。”张显立时绝望:“也对,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张显抓起扁担,一掌拍裂,露出里面的细剑。他将细剑抛给妻子,再一脚踢翻担子。担子里的器物散落一地,掉出两个黑乎乎的大锤。张显刚抓起铁锤,金开自马上跃下,人在空中就拔刀,一招霸王开山劈向张显。其他人也纷纷抽兵器扑向夫妻两人。
真刀真枪打起来,周围的人再没有看热闹的心思,能跑多快就跑多快。飞云拉起翠姑往村后的山上跑,回头看到有个人挥刀追上来,只想有翅膀飞走。
两人只顾往偏僻处跑,后面还有两人追着。草木越来越深,都已经高过两人头顶。前面突然出现一道两丈深的沟,飞云正要加快几步跳过去,才发现还带着一个人。平时和伙伴玩跳沟都差点掉进去,就不要说带翠姑过去。
人声将近,飞云更加焦急,心下一横,猛吸几口气,不自觉地想到每天练的那些线。腹中暖流跳动,脚下发力,暖流就到脚上,跑得更快。到沟前,用力一蹬,只觉得草木在眼前一闪而过。脚已经踩到实地,人往前冲就扑倒在地。
顾不得惊叹,飞云去扶起翠姑,往草木丛里钻,任由茅草叶割在脸上。两人都有些跑不动了,才停下来,蹲着靠在一起。翠姑已是满脸泪水,捂着嘴巴,啜泣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飞云此时方有些后怕,竖起耳朵听着。
风声、叶声、虫声交错响起。飞云感到一丝凉意,猛地睁眼坐起,发现自己躺在草丛中,身边的翠姑还睡着——今天这一幕幕是真的!
飞云叫醒翠姑,缓缓站起,循着原来的方向,慢慢扒开草丛走着,走几步就停下来听一听。回到深沟前,飞云想跳回去,腿脚实在无力。
翠姑怯生生地看着他,他只能无奈地摇头。坐了许久,隐约有人声传来:“飞云,飞云……”听出有师兄的,有阿英他爹的,飞云让翠姑躲到旁边的草丛中,站起来喊:“我在这儿,师兄,我在这儿。”
大人们很快来到沟前,要带飞云下山。飞云问:“那些人呢?”阿英的爹叹口气道:“晌午时就走了,大伙儿躲在家里,在门缝里看他们走掉,傍晚时才敢出来。”飞云又问:“翠姑她爹娘呢?”
几个人都静下来,阿英他爹幽幽地说:“都被带走了,被砍得都是血,她爹双手都被砍断,两人约莫都断气了,可怜呐。”草丛中传来哭声,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