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岗县比之平云县,还要穷上三分。四面环山,天气比其他地方闷热些。一到春夏时节,到处是蛇虫鼠蚁出没,连种地的都想跑外县去。
说起来,石岗有各般不好,有一样比平云好,那便是山贼少。跑开不入流的零散盗匪,全县常年出没的只有四支人马,分在东西南北各地。
西面的是洪铁牛,十来个人,平日只抢钱财。洪铁牛为人奸猾,来去迅速。捕快们数次无功而返之后,便放任不管,只放话给他们,不要害人性命。一个多月前,洪铁牛这伙人竟然不抢钱财了,接着便开始招人马,说要创立洪帮。
官府听闻洪铁牛从山里搬到了山脚下,捕快们倒是想趁机捉拿。可不知道人家虚实,纵横石岗十多年,人家是有本事的。万一将人逼急了,要拼命,抑或是逃出去,将是个大祸害。县官找来师爷商量了一天,决定静观其变。
洪铁牛不当山贼了,可以放一放,其他几路人马却不能放。尤其是北面的赖大头,有二十来个手下,都是心狠手辣的恶人。
赖大头身手是有的,不过他最让人害怕的,是太狠了。据说他喜欢用人眼睛下酒,要挖出来不久,生吃。“赖大头”三字,拿来吓唬哭闹的孩童,十分好用。
赖老二是另一个当家,武功稍逊,为人奸诈,拍马屁功夫一流。他本不姓赖,硬是拉着赖大头结拜,将自己的姓都改了。有他在背后出谋划策,北面渐有一支独大之势。
县太爷曾多次派人剿匪,收效甚微,只杀了两个小毛贼。而捕快却失陷了三人,第二日在城门口摆放了三个脑袋,眼眶里空荡荡的,瘆人得很。
一群捕快见自家兄弟的惨状,都义愤填膺,却毫无办法,将赖大头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便。相比之下,洪铁牛简直是仁义,也曾有个捕快被抓去,好吃好喝款待两日,给放了回来。
师爷早些时候出过主意,想坐山观虎斗,叫洪铁牛去对付赖大头。可怎么让他们斗起来,却是一筹莫展。大家都是明白人,官匪不两立,强盗一家亲。他们都知道不能便宜了官府,平时有点摩擦,都是坐下来喝酒了事。
自打洪铁牛要创立洪帮的消息放出,县太爷便有了心思,可到底怎么办,拿不定主意。想剿,心有余力不足,想招,却拉不下脸面。
城门口的告示,每个月换一次。贴在最显眼处的,一直都是赖大头。不管是何人,抓住活人或是割下脑袋,都可到县衙领赏。
县太爷可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计策。指望着有哪个打抱不平的大侠经过,将他们收拾了。可这么个穷地方,练武的人都很少,武功高的人更不会有。
乍一见有人要上跨刀,骑着高头大马,官兵们都愣住了。眼尖的人看到他手里的包袱,透着些暗红色,心里暗暗吃惊。
领头的官兵向手下使了个眼色,身旁两人马上领会。替官府做事,别的本事可以没有,察言观色是一定要会的。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进城做什么?进城门需下马盘查。”两名官兵上前拦住飞云,趾高气扬地问。此人衣着寒酸,不会有大来头,不需要太客气。
飞云微微一笑,跳下马,晃晃手中的包袱,说:“我从北边来,要给县老爷送上一份大礼。不知各位可否带我去见你们老爷?”
“放肆!老爷不是你相见就能见的,先将兵器给我们查查。”这年轻人语气不小,想必是在哪里学过点武功。两年便有个人自称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言要剿匪,找县里拿了五十两银子,后来被砍断一只手跑回来,还少了只眼睛。风度翩翩的少侠,成了独眼龙。
飞云将刀递过去,又将包袱给另外那个人,说:“我想将这个送给县老爷,不知老爷会不会赏脸见我一面。”
一个人将到拔出来,寒光逼人。年轻的官兵武功低微,却也见过几把刀,似乎都比不上手里这把,不禁赞了声好刀。递回去时,还有点依依不舍。
另外那人拿到包袱时,闻到浓重的血腥气。触手的地方有棱有角,还有点粘糊糊的。仔细一看,包袱外面的暗红色,是血呀。心里咯嘣一下,顿时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
“人、人、人……”他说话都利索了,后面的字眼就是说不出口。飞云微笑着,示意他打开包袱。
领头的小军官心里已经有数,走上来按住手下颤抖的手臂,说:“阁下定是出身不凡,何必与我们小兵一般见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去县衙。”
告示被撕走,此人又拿着这样一个包袱出现。倘若还猜不到这人做了什么,那就不用吃官府的饭了。军官叫过一名手下,让他快步跑去县衙。
“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是何方人氏?”军官转身带路,依然不死心打听飞云的底细。不过他语气恳切,有点像在攀交情。
“在下姓曹,从泰岩来的。”反正迟早要知道,飞云便透露了些给对方知晓。
从城门到县衙,并不十分远。小军官一路上不断打听,还说起本县的山贼,将每个人的赏银都讲得清清楚楚。
对于当兵的人来说,去边疆是最能出人头地的。可那里太苦,也容易没命。到各地守城,安稳倒是安稳,可没有军功,爬不上去。有个把山贼强盗,便是闪眼的军功和赏银。可太多的时候,也吃不消。剿匪不力,整天担惊受怕不说,上头又光知道骂。
此人从北边来,难不成真的除掉了赖大头?那便让他将其他几路人都除去,功劳嘛,上头还是得记在自己身上。
到了县衙前,高悬的牌匾显得陈旧,金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鼓架子成了灰色,有些地方爆裂开,用力敲都会敲碎。
县令端坐在上面,两旁立着衙役。此时不是审案,倒没有大声喊着“威武”。堂堂的一县父母官,长了对溜溜的鼠眼,两撮细细的胡须。不过这只老鼠显然没吃饱,饿得面黄肌瘦。
“堂下是何人?要见本官,所为何事?为何不跪”当了官,该有的威仪还是有的。
“启禀大人,在下只是山野小民,不动礼仪,请勿见怪。此番来,是送礼给大人,还要与大人谈事。”飞云面不改色,抱拳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