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会场一片安静肃穆。
檀烁和周一品,一个大国梦想,资源独到,一个深度分析,鞭辟入里,针尖对麦芒,旗鼓相当,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与会者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檀烁觉得周一品略微占了上风,形势对自己并不乐观。
他调整气息,缓了缓,继续战斗:
“假如茧丝绸产业实现价格双轨制,即基本产量的价格由丝绸总公司统一制定,相对卖低价,超额部分由市场调控,相对卖高价,整个市场就会活跃起来。
农民为了增加产量,养蚕的积极性就会大大提高,丝绸价格也会水涨船高。
周小姐,你可知我国是丝绸出口大国,丝绸在国际上久富盛誉,丝绸的外汇价值仅次于石油,是国家创汇的摇钱树。
丝绸产量的增加,意味着我国外汇创收将达到一个空前的地步。
所以我才说你赚的是小钱,而我赚的是大钱。”
周一品再次呵呵:
“创外汇,檀公子你好大一顶帽子压下来,以为我就会怕你吗?”
她冷静应对:
“我国茧丝绸行业价格向来由丝绸总公司统一管理,你知道一旦放开,它将会面临一个怎样的后果吗?
一个字:乱!”
檀烁冷笑,表示不信,“哦,愿闻其详。”
“超额部分卖高价,一旦推行这一条政策,的确会在短期内刺激产量的大增长,但也会因此导致市场大乱。
因为,几乎该行业内的所有人都会绞尽脑汁大量囤积干茧和生丝。
(周一品:别问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就是这么干的)
蚕农们为了卖出高价,就会自己在家中搭建小茧灶,自己烘干自己卖,什么时候价格高什么时候抛售,不仅干茧质量良莠不齐,也严重冲击茧站的收烘秩序。
茧站为了收到足够量的鲜茧,就会无条件抬高价格。
有囤积的需求,各茧站之间有价格差,就有贩卖。
由于地区分割,到时候市面上将会出现大量的茧贩子,他们根本不懂蚕茧分级评定制度,只会相互抬高价格,恶意竞争,造成蚕茧价格大战。
最后干茧和生丝都汇聚到了极少数超级寡头手中,价格并不是由市场说了算,而是由这极少数超级寡头说了算。
蚕茧产量短期内大幅增加,缫丝厂的生丝收购价格被迫提高,然而出口量与出口价并没有同等速度的水涨船高。
同时,鱼龙混杂的蚕茧直接导致生丝和丝织品质量的低下,也会在国际市场上造成恶劣的影响。
如此一来,大量生丝积压,就会形成价格倒灌现象,生丝实际价格低于蚕茧收购价格,从而造成大批缫丝厂亏损倒闭。
用不了几年,大批缫丝厂的倒闭,又会反过来损害蚕农。
到那时,蚕农会发现,养蚕不如种茶树,养猪,卖红薯,自然就转行了。
而整个茧丝绸行业就此陷入绝境,你所谓的复兴丝绸之路的梦想也随之灰飞烟灭。”
周一品并不是在危言耸听。
事实上在1987年,国家关闭了统一调价的丝绸总公司,走完全的市场化道路之后,就真的出现了蚕茧价格大战。
这一乱,是丝绸史上的空前灾难。
它造成了之后几十年整个行业的大萧条。
蚕农们出现巨大亏损,开始大规模挥泪毁桑,纷纷转行。
(哎,挥泪毁桑,多么可悲!他们不懂做桑葚果酱,桑葚果茶,更不懂做桑茶,和培植价值无法估量的桑黄)
周一品阐述完毕,整个会场陷入一片死寂。
她只是三言两语,就道尽行业隐患,攻破檀烁洋洋洒洒的万言改革大策。
所有与会者也都陷在沉思中不可自拔。
谁都不能否定周一品讲的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她仿佛一个预言家,高瞻远瞩,看透一切。
她所讲述的灾难性场景纷纷在听众眼前浮现。
檀烁被震撼,内心受到巨大的冲击,他无以反驳。
就连场上几位学贯中西的经济学家与身经百战的社会实践者,也无力反驳。
这个16岁的少女,看问题的深度,竟超过在场的所有人,的确令人震惊。
半晌,檀老先生的话语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檀烁,你的理想,你的革新,想法很好,但现在时机不成熟,贸然行动就会造成行业大乱。
周一品小姐所说的正是我所思考的,茧丝绸行业横跨农、工、商、贸四个部门,影响整个家国的经济命脉,轻易动不得。
咱们做事情,办企业,要实事求是,稳扎稳打,切勿盲目冒进。
我看周小姐的周氏美食公司就很好嘛,不仅能盘活全县剩余资源,变废为宝,投入少,产出多,稳赚不赔,而且食为药补,是利国利民的健康产业。”
檀老先生当即拍板:
“这一票我投给周一品小姐。”
周一品立即起立,给各位敬礼鞠躬,“感谢檀老先生,谢谢各位领导的支持!”
她热泪盈眶,没想到檀溪涧老先生宝贵的一票居然会投给自己。
老先生果然是老先生,公平公正,没有偏袒任何一方。
啪啪啪……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给周一品小姐投来了欣赏和敬佩的目光。
之前檀老先生力荐这位16岁的小姑娘时,他们还不相信。
现在终于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个小姑娘的确比三个大人加起来都强。
檀烁没想到,自己会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此刻,低着头都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冷飕飕,扫得他面上无光,每多待一秒钟都如坐针毡。
他立刻起立,彬彬有礼地伸出了一只手,“恭喜周小姐,你赢了。”
即便输,也要输得有风度。
周一品礼貌地回以半只手掌,“多谢,檀公子千万不要放弃心中理想,有生之年必定会实现的。”
檀烁咬唇,内心暴揍了她320回。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给了她一个死亡凝视后,微笑着向各位领导行礼,而后转身潇洒地退出会议室。
场外,母亲楼香宁笑嘻嘻迎上来。
“儿子,怎么样,成了吧?”
“有你爷爷给你亲自坐镇竞标,有你妈给你争取地盘,这一战,肯定输不了。”
檀烁哀叹一声,“周一品的理念更胜一筹,爷爷把那一票投给了周一品。”
楼香宁怔愕:“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咱们引进海外资金,这是多少地方企业梦寐以求、求而不得的!!我不相信会被拒绝。”
“妈,我又不是输不起的人,好了,我回医院。”
檀烁双手插着口袋,第一次觉得自己穿着光鲜亮丽却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周一品,这一战我记下了,下一回,我一定赢你!
“烁儿输了,这怎么可能?
搞了半天,便宜了周一品那小贱人,我这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楼香宁站在原地,自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