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一帆坐在人行道沿上，他不想回家，他不想去猜知道自己这次测验的成绩之后的表情。虽然以前也有过偶尔考得很差的情况，爸妈也没有怎么生气，只是把他拉去苦口婆心地谈了半夜，但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测验，测验的成绩会直接被一些大学看到，然后作为录取的一条参考。测验难度相对较高，但也并没有超纲的内容。迟一帆并不认为那么一次测验就能表现出一个人的水平，可显然其他人不这么想。这次测验砸了，只要是对爹妈都会暴躁，即使不会把我心情不好几个字挂在脸上。
学校里按成绩把学生进行分类的话，学神学霸算一级，学渣学沫算一级，但是最惨的不是学习最差的那些，而是夹在这两级中间不上不下的“学民”，听起来像是单位领导的名字，但事实上就是字面的意思，草民。其实学校里的“学习”还真是要看天分的，有的人刚看到一个公式，遇到题目能马上拿来用，有的人熬夜背诗结果第二天抽测还是忘得一干二净。很多学民成绩上不去，不是因为不努力，相反他们花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却总是不如别人更少时间的成果。
迟一帆是一个平凡的学民，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那种，从小学默默无闻到初中，再从初中默默无闻到高中，没干过什么震撼全校的大事情，也没考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成绩，只是偶尔能进个年级前百分之十。他知道努力不是万能的，不过也明白不努力是万万不能的。躺赢了那是锦鲤，躺不赢就变成了咸鱼。
很多学民就连工作日的日常都是非常枯燥的。由于他们花了最多的时间在学习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情。周一到周五整整五天的生活，唯一的区别也许就是课程表不一样，还有每顿饭吃了什么东西。迟一帆不是这样的学民，基于还算开明的爸妈，他不用把看书做题奉为什么神圣的事，如果作业做完了课文背完了单词记完了，就能挤出点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当然，如果成绩下滑了，凭着标准家长的思维特性，闲暇之余的爱好也就背了锅，被无情地锁在了门外面。
所以，到底怎么办啊啊啊啊！
迟一帆胡乱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现在高二，虽然才刚第一学期开学不久，不过爸妈眼里高二开学就等于马上高三了，高三那就是准备高考了，准备高考就是要加紧忙于学习了。虽然一次测验失利对于一个高二学民来说并不是什么灭顶之灾，但绝对会让他本就不富裕的自由时光更是雪上加霜。别说星期六放学去打篮球了，估计家里那把三年没调过音的吉他都能被殃及池鱼。
在纠结了足足五分钟以后，迟一帆终于决定了鼓起勇气面对现实。他一拍大腿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已经麻了，差点一跤摔到马路中间去。
好像有谁踢了他一下。
“啊抱歉。”声音不大，而且很哑，从左后方传来。
“没事，”迟一帆再次尝试起立失败，有点尴尬地说，“呃，你能不能拉我一把？腿坐麻了。”
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十五个指关节全都是磨破的。迟一帆反撑着那只手用力。那个人力气很大，一下子就把他拉了起来。而迟一帆差点没有站稳，也是这只手扶住了他。
迟一帆这才转身看见了那个人的样子，大概一米七五，跟自己差不多高，脏灰色卫衣黑色长裤，还有系在腰间的一看就是校服。校服和裤子上都有许多灰印。才十月份就已经系上了围巾，遮住了三分之一张脸。头发很长很杂乱，刚好垂到眼睛，又遮住了三分之一张脸。迎着路灯光隐约能透过细碎的发梢看见他泛着灰色的瞳仁，虽然对着自己，但却像是在看自己背后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看不见吗？”迟一帆伸出三根手指在那人面前晃了晃。
“差不多。我只知道你手在晃。”
迟一帆的手缩了回来，说：“你这是二中的校服？你在二中上学？”
“是。”
不像，无论从声音，还是带伤且粗糙如老树皮的手，都不像是一个学生。但是以貌取人显然是不对的，迟一帆没有在这事上胡思乱想。
“我一中的。哇你都这样了还走读，要不要我送你一程啊。”
“不用了，谢谢。”
非常格式化的礼貌，挟带着一种非常强的聊死天的气场。迟一帆大脑飞转了半分钟也想不出来该再说点什么，只能对着他的背影补了一句：“路上小心啊！”
“谢了。”
看着他探一步走一步像个瘸子一样的步伐，迟一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隔着一米多的距离，还隐隐约约能听见他在嘟囔着什么，像是一些人的小名。
“叶子？栗子？栗子……”
迟一帆猛地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并保持着刚刚鼓起的勇气不要又畏缩下去了。
……
楼道里的灯刚好坏了，迟一帆找到了理由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上楼。挪了两层半，还没到家门口，就瞧见门缝里漏出来的一丝光逐渐变粗——
“怎么现在才回来，晚自习又被老师拿去上课拖堂了？”迟一帆妈就站在门口，带着几分焦虑的神色道。
“不是。路上遇到了一个眼睛不好的同学，自己一个人回家，我帮了他一下。”迟一帆刚还思索着怎么解释自己晚回家的事情，就想起来有个现成的借口。
“哦。助人为乐是好事啊，不过走夜路还是要注意安全，前几天就有个人酒驾，把车开到人行道上撞死人了……”
“停停停，妈你别说了，我会小心的。”迟一帆低着头，在鞋毯上不停地蹭着鞋底。
“就知道你又不想听。晚饭吃了什么？现在饿不饿？”
迟一帆抬起头，看见母亲眼睛中微小的血丝，估计刚才还在记账。不禁鼻头一酸，刚立下壮士断腕般的决心顿时溃散，却同时得到了另一种勇气。
“不饿。妈，我没考好。”
“就是你前天说的那次理综测验？”
“嗯。”
“没考好是多差？”迟一帆妈双手抱胸，似笑非笑。
“满分300，考了一半。”迟一帆深吸一口气，道。
“那是有点差的。看过试卷没有，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知道，粗心。”
其实这句不算实话。迟一帆看了试卷，老师也讲了题，他的公式什么的基本都是对的，步骤没毛病，也没看错题目内容，但回想一下当时考试的时候，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也说不清为什么，甚至现在回想当时的情况都模模糊糊的，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烧了。当然，思路没问题，数据没问题，那就是计算的问题了，计算有毛病，可不就是粗心吗。
逻辑上还真没错。
“那你说要是粗心大意丢的分都拿到了，你能考多少呢？”语气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大概240吧。”迟一帆想了想，给了个最中规中矩的估计。
“所以你看，你能力是可以的，妈妈也相信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粗心大意确实不可取啊。还有，为什么粗心会丢那么多分啊？”迟一帆妈刚打算开始说道，仔细想一下240和150之间的差距，才发现并不是十几二十分那么简单。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回想一下测验当时的情况，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迟一帆苦恼地抓着头，这不是装出来的，之前坐在人行道沿上纠结的时候，就因为这个，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
“你呀，考试都不专心，分神去想别的杂七杂八的事了吧。”迟一帆妈哭笑不得地戳了一下他的脑门，“这说明考试还挺简单？你都感觉无聊了？”
“你俩站在门口干什么呢？该不是帆子的测验考砸了吧？一家人有什么事进来坐下好好说，堵在门口，有那么急吗？”客厅里传来迟一帆爸的声音。
“哎，爸你咋那么聪明，这就知道了。”迟一帆一边脱鞋，顺便把门关上。
“呵，我怎么知道的，从小学到高中，你哪次没考好不是这样？晚上半个多小时回家，然后磨蹭磨蹭上楼，还没进门就说你没考好。”迟一帆爸带着一丝得意道，“我坐在这里都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诶，这次我晚回来还真不是因为考砸，我帮助同学呢。”
“帮同学啊。助人为乐是好事啊，不过走夜路还是要注意安全，前几天就有个人酒驾……”
“把车开到人行道上撞死人了？”
“哟吼，你小子开始学会看新闻了？”
“一分钟之前妈才跟我说这件事情，而且你们俩说的每一个字都完全一致。”
“所以我们这是担心你啊，臭小子。”迟一帆爸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调低了几档，“测验砸了吧，自己总结过原因了没？”
然后迟一帆和他爸把之前他的他妈的对话几乎是复制了一遍，这才被放回房间。结果虽然这次测验很重要，但是爸妈也并没有因为考砸而生气的样子，这让他刚才想好的解释说辞甚至忏悔都直接作废了。
迟一帆横躺在床上，又一次试图去回想测验的那时候，到底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计算失误呢？
窗户沿上，花盆里的落地生根有节奏地微颤着，像是稍稍拔高了一点。
